随着最初的相遇场景渐渐明晰,费迪南德过往回忆的种种细节如同蛛丝一般将他裹起。
实际上费迪南德从娘胎而来的阴郁孤僻,和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那不明所以的预知能力的淡淡恐惧,全部都被俾斯麦悄无声息所承担。
从他们两人被分配到丹麦海峡镇守的那一天起,在任何不利的情况下,俾斯麦都表现了责任心、天生的温厚态度和毫不拖泥带水的果断。
费迪南德回忆起在某个吃完午饭后的温暖秋日里,他看着俾斯麦那耳边一直以来未能顺平微微翘起的短发,半开玩笑的给俾斯麦取名为淼淼,还教会了她如何写下这个生僻的字眼。
但是在俾斯麦带着略微困扰的态度却努力熟悉了自己的名字以后,他却更喜欢在耳鬓厮磨之际称呼她为喵喵。
费迪南德甚至忘却了加诸于身的剧痛,在回忆长廊里不停的走寻,尽管他已经猜到当他记起这一切的回忆就会是最后了,但他依然企图去找寻更多。
终于在某一时刻里他周围陷入了一片漆黑,黑暗中传来死神的窃窃私语,然后就是一片深沉的寂静。
在死亡即将到来的寂静之中费迪南德少尉心里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只是有着淡淡的怀恋,他慢慢的闭上眼。
就在这一片刻,在远比恐惧更加深远的晦暗里,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轻声的温柔的说着:“提督,提督。”
费迪南德霍然睁开眼睛,炫目的阳光让他有些头晕,带着微腥的海风拂在他的脸上,湛蓝明媚的天空之上海鸥不停盘旋。
费迪南德的视野一下子全染上了大海的颜色。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因为这美丽而熟悉景色而分神。
有人站在海岸边上。
面对费迪南德伫立着。
海风吹拂而过,让她的一直以来的微翘的头发有些不安分起来。
她就站在那里。
清澈的双眸,凛然的眼神,雪一般的肌肤,利落紧致的军装,和过往一样熟悉和安定的感觉怀绕在她的身旁。
“淼淼。”费迪南德自然的呼唤起她的名字,声音中带着轻微的哽咽。
“好久不见,提督。”俾斯麦轻快的说道,似乎过往没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影子,然后对费迪南德伸出了手。
熟悉的声调让费迪南德的脊背一阵颤抖,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俾斯麦说,但是最终都忍住了,只是站起身走向俾斯麦的身旁,紧紧的确切的牵起了了俾斯麦伸出的手。
然后他就如同回忆中的岁月里一样,牵着俾斯麦纤细滑嫩的手一同漫步在海岸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在这份默契的沉默之中,享受着此刻的温存。
一直到走完日常巡视的海岸线路准备返回之时,俾斯麦开口问道:
“提督,最近过的好吗?冬季应该过了吧,初春偶尔还是得注意保暖。”
“嗯。”
“有在好好的和人进行人际交往吗?不要老是别人说一半就打断别人,这样对人很不礼貌的。”
“嗯嗯。”
“还有啊,提督......”
她说的都是一些碎语家常,时不时费迪南德会反驳辩解几句,引来的却是俾斯麦用另外一个手轻轻的敲在他的额头上。
一直到很长时间以后,他们已经将往常的巡视线路不知疲倦的来回走了几遍。俾斯麦终于停下了脚步,松开了一直握着的费迪南德的手。
当俾斯麦准备再次说些什么的时候,费迪南德用郑重的语气做了开场白。
“真是太好了呢,淼淼”
他一边呼唤着他给俾斯麦的名字,然后转头面向俾斯麦。
“什么事?”俾斯麦也将身体转向费迪南德。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思念着你。”
“......”俾斯麦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比分开的时候更加思念和喜欢你。”费迪南德微微走上前,心情如同海边的炽热光芒一般,“我一直在想着只要能再次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俾斯麦微微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费迪南德却头一次的看不透她眼里的神色。
“说的也是呢。”接着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和费迪南德四目相交。
俾斯麦背身明媚的旭日将她身影照的有些不真切,海平面上盘旋的海鸥们终于找好猎物,迅速的掠向海中游动的鱼儿,它们白色的羽毛的随着海风吹拂而过。
费迪南德将手伸向落在俾斯麦头上的洁白羽毛。
“你看这个。”他让俾斯麦看了手上捏着的白羽毛。
“提督你头上也有。”俾斯麦看向他说道。
“咦?”
“我来帮你拿。”
俾斯麦说完踮起了脚尖。
下个瞬间,嘴唇就被柔软的感觉包围了。
只是很短的轻轻的触碰一下的亲吻。
退后一步的俾斯麦,有些恶作剧般的笑了,好像是因为恶作剧成功了而很满足的样子。
费迪南德惊讶的发现俾斯麦少有的露出了少女的嬉闹神色,却只是很短的一瞬间的神情,俾斯麦随后轻声说道:“我们一起的几年里,一直以来都只有我们两人。我其实也偷偷窃喜过可以独占提督一人,我们一同看过日出日落,走遍了海峡的每一处,每天都会进行只有我们二人的巡视。”
“可是,这是不行的呀。”俾斯麦露出了略微担心的神色,然后对着费迪南德郑重的预言并祝福道,“在将来我不在的日子里,提督你会有一个新的镇守府,会有很多很多倾慕于你属于你的舰娘的。你们会一同抗击深海,在胜利的喜悦和失败的悲伤中加深彼此的羁绊,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个团体。”
“同时也一定,一定!”俾斯麦目光缥缈,似乎看见了费迪南德身上更深远的未来,“在其中会有一个舰娘比我更加能够接纳承担提督你的过往和你的一切。”
“那么,永别了。”俾斯麦的周身似乎在旭日中中越来越淡,她脸上的神色就像隔着一层雾气一样无法捉摸,如同回到了在深海来袭寒冷孤寂的雨夜里离别时刻。费迪南德努力的想要提起身体的全部意识,让自己清醒,却最终徒劳无功,他只能缓慢的无可避免的再一次阖上了双眼。
而在无生者可至的回忆遍布之处,等待已久的死神恼怒的离开了此地。
现实中的时光却只过了短短一分钟不到,在手术医生宣布死讯准备给他盖上白布之时,文锦森忽然喃喃自语了起来。
手术医生惊骇的问道:“他在说什么?”
康妮睁大了眼睛,一下子跳起身,伏在文锦森的嘴边侧身倾听着,片刻之后又有些疑惑的低语道:“淼淼?他为什么一直重复这个名字呢。”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手术室内的所有人都震惊无言,他们会见证一场从死神中夺回一切的奇迹。
俾斯麦那拳头大小的核心由内微微亮起,然后被光芒所包裹,在文锦森几乎被腐蚀的一塌糊涂的胸腔内。他胸腔内已经坏死的血管迅速的恢复起色泽,然后顺序的连在了俾斯麦的核心周围。
如果这时的手术医生没有处于震惊失神状态,而好好的观测血管连起的部位的话,他会发现这里面和他之前的心脏周围的位置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失误,精细灵巧的仿佛有上帝的手在操纵一般。
随后,文锦森那支离破碎的胸腔处的肌肉皮肤组织重新生长起来,新长出的皮肤带着白皙的光泽,并没有如同手术之时医生所预言那般留下一个疤口。
就在核心被新生皮肤所包裹,这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它褪去所有的光芒,在文锦森的胸口处跳动了一下,似乎在呼唤找回文锦森离散的灵魂。
于是,文锦森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恍如隔世。
文锦森没有理会震惊无言的医生们,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一旁的康妮被泪水打湿的清丽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他只是将手放在了胸口,感受到那轻微的跳动和里面熟悉的气息,默然想到。
“现在,她是我的心了。”
手术医生最先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他明白不论过程如何惊世骇俗但是签订的协议仍将继续。
于是医生从巡回护士的怀中拿过文件,翻过一页,紧接着面露微笑对文锦森宣布道:“文锦森·阿卡迪奥先生,按照协约,费迪南德·西奥多少尉已经在死在了刚刚的手术中。现在您的名字是文锦森·阿卡迪奥,这是您的档案。”他将文件中的档案抽出来递给文锦森。
“您有着一份全新的过往和履历,还请迅速的牢记并熟悉,虽然没有任何的军职。但是四年以后,您会以研究院毕业生的身份前往提督学院进行提督的登记履职。”最后医生真诚的看向文锦森的眼睛说道。
“您名为文锦森·阿卡迪奥的一生,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