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很久她终于沉沉的睡去,直到艳阳高照时分,凌鹏将门啪的啪啪作响她才醒过来,翻身下床穿戴整齐后她才拉开房门,见一脸悦色的凌鹏不禁相问:“凌叔,什么事?”
凌鹏笑呵呵的回答:“小姐,老爷要见你!”看着她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忙说:“小姐别担心,不是有新任务!”
“我没担心!”此时的她早已恢复成那个冷静自持的凌冰蝶,并不去理会凌鹏尴尬的笑容,只淡淡的问:“在书房么?”
第一次,她不用在暗黑的书房接受他的戒令或者不能见光的任务。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带她逛过街、或者一起到外边吃顿饭,所以她才会在踏入这个酒楼的时候依旧有些恍惚,如果不是凌鹏反复跟她确认他是在和平酒楼等候,她是做梦也不会去奢想的,虽然进了酒楼,她依旧觉得到这里见面是新任务所必要的。
凌晟睿一袭灰白长衫端坐在临街的桌子旁,他所坐的位置侧身刚好被木质墙壁挡着,身前有着一个大窗户,窗口下就是街道,他的视线能透过窗户看到街面和对面的楼上的一切,而他背对着墙壁正对着楼梯口,所以既可以随时观察所有动向又能方便撤退,这样的警惕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凌冰蝶径直走过来,颔首行礼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样的位置如果放在平日她是永远不会坐的,因为她有着比凌晟睿更高的警惕性和最良好的习惯。
她刚一坐下,凌晟睿就示意上菜,很快桌面上摆满了酒店所有的招牌菜,而分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肚量。凌冰蝶冷坐不语,眼睛淡淡的扫视着桌面上的饭菜。
“难道是一次补偿够?接下来又该怎样?”她想着,心里泛起一丝冷笑一丝凄凉。
凌晟睿见她一言不发,似乎觉得两父女这样吃饭很怪异,于是打破沉寂说:“对不起,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点了些,你先尝尝,如果喜欢就再点!”
她有些吃惊,第一次他跟自己说对不起,第一次他关心自己喜恶,第一次他陪自己吃饭,第一次,他亲自给她夹菜,这么多的第一次的确让她的心波浪起伏,可是她依旧能自持的保持着平和冷静,微微愣神的看了一眼碗里满满堆积的佳肴,语气淡漠如水的说:“您似乎忘了给我的戒令,太油腻的东西会让身体慵懒懈怠、头脑迟钝呆滞!不可以多吃!”
这些的确是自己曾经严厉要求她的话,他讪讪的笑说:“今天没关系,今天我们父女.”
“有什么话直说吧!”她冷冷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肃然:“我们之间谈话从来不需要这样不是吗?”
凌晟睿慢慢放下筷子,沉吟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到这里吗?”
凌冰蝶淡淡回答:“愿闻其详!”
凌晟睿认真的审视着她,似乎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可是这却是跟在他身边十多年的女儿,他语气显得有些感伤:“因为不想再发生上次的情况,就想这里人多,我们应该都能克制一点!”
她脸上忽然有了笑意,有些嘲笑有些凄凉的问:“环境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或者说,这里有东西能左右我们谈话的结果么?”
他们都是除了自己的执着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又怎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又怎么可能因为环境而克制自己。这么看来,他确实有些多此一举,凌冰蝶看着他的愣神,苦笑的接着说:“对于上次的失礼我很抱歉,但是我和父亲似乎没有父慈子孝的默契,所以.还是直接说正题吧!”
凌晟睿沉默片刻似乎也认同了她的观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婷小姐的事,你也参与了是吗?”
相对他的严肃,她显得有些气定神闲,悠然的夹了一块豆腐放在嘴里,咀嚼几下吞掉才回答:“果真什么都不满不过您!”
凌晟睿忽然提高了声音,越发严肃的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自作主张了?你知不知道,如果这次不是少帅顶下来,你只怕会没命的!”
她依旧懒懒的吃着,还加了一块蹄髈放在嘴里,想从来没有吃过肉一般嚼的津津有味,淡淡的问:“值得怕么?”
他当然知道她不怕,穿梭鬼门关似乎比可以这样是无忌惮的吃肉更频繁,这样的她又怎会忌怕生死,他怒气顿时沉寂下来,语气有些无奈:“你不是很想与沐家划清界限么?可是为什么要牵扯进去?”
对禁忌的东西总是充满向往,可真正放到面前可以无所顾忌的时候又发觉没有那么需要,吃惯了素净的食物本以为会很喜欢吃肉,可是刚刚吃了两块却觉得有些恶心,她轻轻放下碗筷,用酒楼专门为顾客准备的纸巾擦拭了嘴唇,这才抬起头来认真的望着父亲,语气依旧不咸不淡:“我对沐家的事还牵扯的少么?”她淡淡的笑了笑,继续说:“既然知道划清界限没有可能,那我为何就不能自作主张一次?”
是啊?她为什么不可以?就算自由可以禁锢,心气可以磨灭,天性却难控制不是么?二十多岁不呆不傻的孩子不正是叛逆任性的时候么?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着说:“幸好这次是少帅顶下来了!”
她有着瞬间的冲动想问如果沐昊然不顶下来而沐云天要杀她,他会怎么做,可是那冲动犹如烟云瞬间消散,她没有问出口,淡淡的说出:“我从不心存侥幸,你是知道的!天塌下来也不过一死而已!”
她忽然抬头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急切的渴求:“可是在死之前,我想知道失忆之前栖霞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想知道是什么让父亲您可以把我当着无关紧要的人对待?”
他骤然怔住,眼中不断的闪过疼色,似乎触及了不堪回首的记忆,沉吟了许久他才问:“你去过栖霞的家里?”
她淡淡的看着他,那意思是说他问的多余,平心静气的等了很久却没有听到他继续说下去,也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凄然苦笑着问:“我还是不能知道么?”
他紧咬着牙齿,腮帮因此而鼓了起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出口:“我不说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明白!”
她忽然伸出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冷笑从心里弥漫到脸上,惨然道:“你不想说就直接命令我不要问就行了,不必违心的编出这些理由,你说着辛苦,我听着也累!”
她说着骤然起身,转身就离开,没走几步又忽然返回来,双手称着桌面,冷笑着说:“忘了告诉你,在栖霞的时候我见过您保险柜里画像上的女人!”
看着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心被揪着一般的笑:“是因为她么?因为他你对沐家忠心不二,因为他你把沐昊然安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也因为她,你才这样无视不爱的女人所生的我?”
她愤怒的质问着,眼中闪动着从不让他看见的泪光,笑容却洋溢在整个脸上,撕心裂肺的压抑着想:“母亲一直都在错误的纠结自己的人生,却不知道根本的问题不是我是男是女,而是生我的是她!如果她早点知道,是不是就会对我好一些?又或者,如果生我的是那个女人,我的人生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给眼泪留下来的机会,顺手抓住走她面前经过的伙计,从他盘中提过酒壶仰头灌了下去,眼泪顺着仰起的脸回流,与烈酒汇合成苦涩的刺激,她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厚,那端盘的伙计本因她无理抢夺想要埋怨两句,却被这样的情形吓住了,凭着残留的意识退回了角落偷偷观望,其它桌上的人也怪异的望着他们父女俩窃窃私议。
砰的一声,她重重的将酒壶放回桌面,用袖子猛的擦过嘴唇上残留的酒渍,指着空酒壶说:“这酒不错,别忘了尝尝!”她还不忘掏出自己身上的钱币放在桌上表示自己请客,转身离开的时候眼中强忍的泪水几乎模糊双眼,两旁的事物都变得恍惚起来,凌晟睿忽然站了起来,声音请问确有力度:“不是因为她!”
她忽然顿住了,身子因为紧急刹足而踉跄的往前晃了晃,仰头将眼泪风干,这才转身看着他,他看出了她眼中的不信任,于是补充说:“我虽然不是好父亲,可从未骗过你!”
她不能不信,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骗过她,就算要她去送死,他也是直接了当,她的嘴唇蠕动了半晌终究也没有再问,只平静的点头,凌晟睿举手示意她坐下,才继续说:“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干扰你的私事,所以你也答应我,决不再让自己参与进沐家的家事,可以么?”
她挑眉问:“是交换条件?”
凌晟睿重重的叹息着说:“你也可以这样想!”
她愣怔了片刻,漫不经心的问:“如果我要脱离沐家的自由,可以用什么换?”
“生命!”他重重的说出,看着蓦然枯竭的眼神,苦涩的轻呢:“应该说你活下去的条件就是永远不能摆脱沐家!”
她没有听到他微不可闻的轻呢,眼神中连绝望都不复存在了,空洞,这是她面对死人时的眼神,而她现在用它来看着自己的父亲,彻底的,父亲在她心里跟母亲一样死了,父亲这个词在她心里也不会有任何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