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远山不服气的道:“可是好不容易遇到这样一个机会,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放过吗?东方的王朝是何等的强大,父王难道不知吗?若这次拒绝了汉使,以后我月氏被匈奴人蹂躏屠戮的时候,又能依靠谁呢?真的要弃了故土,一路向西吗?”
烈非听完后,双肩一蹋,垂首无言。脑海里却又回想起当年大月氏的强盛起来。想当年,大月氏在这片土地上,马蹄踏处,无不臣服。那时多美好啊,无数的女子,无数的奴隶,无数的上贡。只可恨太平日子过久了,却忘了北方那凶狠贪婪的野心狼。匈奴人无时不刻的在积蓄力量,而后一举把大月氏给掀翻了。到如今,连战连败的大月氏已经分崩离析,往日的荣光再也不见了。
作为曾经的大月氏王子,烈非对大月氏的没落比起普通国民来要显得更加痛心疾首,自然也比普通国民更加痛恨匈奴人。当年大月氏的新王,他的兄长与诸部贵族约定一起西迁时,只有他不愿意走,率着本部护着大月氏内无法进行长途跋涉的老弱病残们退入了祁连山谷之中。
烈非当时想着联合河西、令居等地的羌人一起对付匈奴人。谁曾想,羌人比匈奴人更加野蛮愚昧,时合时分的,又兼之被匈奴人击败几次。烈非也就渐渐熄了反抗之心了。他只想着安安稳稳的带领部落生存下去。保存月氏人的传承不断。
就在他快要认命,接受现实的时候,忽然,李广、王恢率着使团出现了。烈非内心其实也无比的挣扎,面对命运的河流,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日子越来越难过,部落的族人日渐在减少。但至少还能够挣扎着活下去。
而若从了汉人之议呢?
烈非并不是没有判断力的人。汉朝与这里隔了千万里之遥,汉人自己想夺取河套,却想让月氏人给他挡刀子。美其名曰盟友,实际上呢?
烈非很清楚,只要自己这里一答应,但凡有些风吹草动而影响到了匈奴人的判断。不管此战过后匈奴人是胜是败,只怕月氏都避免不了成为匈奴人的出气筒。汉朝强盛,匈奴人奈何不了汉人,这憋了一肚子的怒火还不得都撒在自己身上?要是匈奴人胜了还好说,大不了卑颜屈膝的去乞求匈奴人好了。要是匈奴人败了,烈非用大脚趾也想得到,只怕匈奴人的铁蹄,就要践踏到月氏人的身上来了。
就算汉朝真的把月氏当成盟友,可他们来得及吗?等他们知道消息想要发兵救援的时候,只怕月氏人的尸体都已经被鹫鹰和虎狼啃得只剩下骨头渣了吧。
可是要让烈非放弃这个机会,他又真的有些不甘心。就像儿子烈远山说的那样,真的要在这里坐以待毙让匈奴人温水煮青蛙吗?真的要离开这片祖辈们就在此生长、繁衍的土地,沿着族人的足迹前往那未知的西方吗?他是留下来的月氏人共同推举的领袖,肩膀之上责任重大,每时每刻都在如履薄冰。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决定着族人们的命运。但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帮他做出决策。
接下来的几日里,李广带着随从每日里东逛西逛,不是欣赏风景,就是出去打猎。这天地间的原始风景,确实是壮丽瑰美。当然,在月氏人和其他人眼中,却只是习以为常,不觉得有甚看头。至于王恢,在李广的劝说之下,也是不管不顾起来,只当自己放了个假,每日里吃着鲜嫩的牛羊肉都吃上了瘾。这日还在对着李广感慨:“若回转长安,何时能得再啖如此美味?”
这会汉朝畜牧业落后,牛在汉朝来讲那是战略性资源,谁敢堂而皇之的杀牛来吃,想也别想,这可是犯法的事情。
汉使不急,月氏人却开始急了。一支匈奴人无缘无故的遇害,这事终究是传开了。哪怕是这里地广人稀,但迟早匈奴人得查到这里来。
匈奴人本就对自己部族恶意满满,再要看到这里有汉人,只怕立时就要事发了。到了如今,烈非心里面也已经非常清楚了。那支匈奴人的覆灭,十有八、九只怕就是这汉使带人干的。那个王恢且不去说,那个李广英武挺拔,锋芒逼人,一看就不是善类。而那个高大健壮的羌人头领还对李广言听计从,你说李广没这个胆子对匈奴人下手,烈非一万个不信。
要是在平时,烈非听到匈奴人吃瘪的消息,只怕要高兴得抚掌大笑。只是如今这灾祸源头就在自己部落之中,他却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于是只好带着部落,又开始迁移,打算躲得远远的,避过了风头再说。
月氏人也是和匈奴一样,随畜迁移。哪里有水草,他们就去哪里。烈非一声令下,月氏族人们便开始收拾营帐,卷起皮毛,驱赶着牛羊马,开始去往下一个居住地。这样的场面他们经历得多了,收拾起家当来都非常迅速。李广接到消息,打马来寻烈非:“都密侯,何故而走?”
这些日子李广也不是白混的。最起码他把这里的情况给摸清楚了。冒顿攻破月氏,而他的儿子老上又杀月氏王,取其头颅而作饮器后,月氏新王继位后就决定西迁以避匈奴之锋芒。这会月氏都已经到达了妫水(即今阿姆河)而在此设立新的王庭了。至于烈非则留了下来。因为一国远迁,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而老弱病残自然是被抛弃的一部分。而又有一部分人不愿意离开,烈非见此,便一道留了下来。接收了这部分人。这些人本欲推举烈非为王,但被烈非拒绝了。他统率月氏都密部,遂自称都密侯。
以李广的推测,烈非竞争王位失败,自然不愿意跟随兄长一道西迁去受其的钳制。刚好又是动荡时期,于是便率着人马留了下来,竖旗以图东山再起。只是匈奴真是上升时期,太过强盛,所以烈非就悲催了。
当然,这部分月氏人也相当顽强,历史上他们被匈奴人一直打压,然后一迁再迁,从河西退到了湟水流域,后来在霍去病纵横大漠时,他们有一支投降了汉朝。被称为湟中义从胡。另一支则渐渐融入到了羌人和匈奴人中,匈奴的一部卢水胡里面就有月氏人。直到汉末灵帝时,仍见于史册记载。当然,最后的最后,也是大浪淘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