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十四年,西元前116年。
这个冬季,北方大雪来得特别早。刚过完年,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就自北而下,席卷了整个大漠。关中的百姓们,只是觉得今年比往年冷得更早一些。而上至天子、下至王侯百官,在吩咐仆僮们伐薪加炭的时候,却不知道,在北方的草原上,无数牛羊已经被冻毙。很多老弱病穷者,亦在寒冷的天气中,睁着双眼,不甘又遗憾的死去。
草原上的王,匈奴老上单于面对族人与部落财产的巨大损失,忍无可忍。为了转移仇恨、抚平部落族人的怨气。他拨出镶满了黄金与珠宝的腰刀,迎空虚劈砍向南方:“我们去南方!去汉人那里!那里天气温和不会冻死人!汉人富足,汉女娇美!我们去南方过冬!”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十四万铁骑卷起如刀朔风,直叩边关。消息传到长安,未央宫中的天子不由大惊。于是连连调动兵马,镇守长安以及边郡,以防匈奴。
数路大军之中,隆虑侯周灶,受命为陇西将军,率军屯陇西郡。年过六十的隆虑侯到了陇西之后,因自己手中兵力不足,恐误君王大事,于是下令征召陇西良家子弟从军。李广听到消息,遂疾召从弟李蔡与李宣,又率庄户门客健硕者二十,一齐往大营投军,以报君王,以却胡虏。
陇西将军大营离成纪并不远,就在阿阳县北,阿阳县再往北,就是北地郡了。李广与诸人结伴而行,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翻腾,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只是临行前,父亲李尚的谆谆教诲又在心头响起:“我李家先世为秦将,家传射术至今。今边关多事,正是尔等建功立业、光大我李氏门楣之时也。尔等此去,须奋勇争先,同心戮力,一道斩杀胡虏,勿可损我李氏门风也!”
这一群人中,大多数都是少年郎,李广与李蔡都只有十七岁,而其他的,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余岁。他们就这样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功名的渴望,走进了陇西汉军大营。
李广等人并没有受到优待,周灶也没有接见他们。隆虑侯周灶是太祖高皇帝的乡党,当年一起从沛县起事推翻秦王朝、击败西楚霸王的开国功臣。而李广不过是边郡县令之子罢了。到了报名的地方,一个普通的军中文书接待了他们。
“验传且看来。”
百姓外出要用身份证明。尤其是参军这等大事,更是要查个明白。虽然军中不缺少逃人、犯官、赘婿等七科谪的军人,但良家子却不一样。七科谪的军人大多数都是做苦役,当奴隶兵,在军队中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享受着最差的待遇。而良家子从军,却能得到比较公平的对待,比如伙食、比如军功计算。所以身份问题,在军营中,是很重要的。
李广等人闻言,忙不迭的把自己的验传给取了出来,递给文书。文书那如鹰隼般的目光来回扫视,在在验过李广等人的身份确认之后,便随手在一块木板上提笔写了几下,然后把木板丢给领头的李广,沉声道:“去罢!”
李广一行人愕然出帐,帐外却有个小卒,见李广出来,便娴熟的接过李广手中的木板,拿眼一扫,道:“二三子,且随我来。”不待李广等人答话,便当先迈开腿在前了。
李广等人忙跟在他的身后,七弯八拐,总算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帐。这处营帐附近,三三两两的,聚焦着一些士兵,在他们的前方,一个昻藏大汉正挺胸凸肚的扯着嗓子在训话。
小卒走了过去,把木板往那大汉手中一扔:“王六郎,你的人到了。”然后扭身就走了。
那王六郎闻声停了下来,扭转头来看着李广等一行人,歪着头上上下下把李广等人打量了个遍,看着是一群年轻人,顿时就沉着脸嘟囔道:“又是一群生瓜蛋,要来有何用?”
不过这是上面分配过来的,他再不满,也不敢忤逆上头的命令。于是送走那个小卒之后,便虎着脸让李广、李蔡等一行人归队。
大汉军制,经常有变,人数也或多或少,不过底层结构,倒是一直稳定。变动的是曲以上的编制。此时便是:5人为伍,设伍长;2伍为什,设什长;5什为队,设队正;2队为官,设百将;5官为曲,设军侯……
这个王六郎,就是陇西汉军大营的一名百将。匈奴来犯边境,围朝那要塞,北地都尉孙卬战死,天子闻信惊怒,于是拜中尉周舍与郎中令张武为将军,让他们带着京师北军和南军近十万人马把长安守得严严实实。具体到了最需要精锐悍卒的边地,各位将军们便会很尴尬的发现,自己手头能打的精锐,实在是太少了,大多数都是刚刚征发的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而当年跟随高皇帝一起席卷天下的老兵们,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这就让人痛苦了。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和匈奴交战,打了胜仗自然是升官加爵皆大欢喜,若打了败仗,事后论罪,丢职是小事,若严重点的,只怕小命都保不住。于是将军们在对麾下的士兵们严格要求的时候,他们麾下的各级军官们,更是对强悍的士兵如饥似渴。
而王六郎在看到李广这一行人后,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不符合自己心中悍勇不畏死的勇卒形象。为首的李广虽然长得不矮,且相貌不凡,但那嘴角边上那一圈细细的绒毛,显示他正是一个还在发育的半大小子。像李广这样的,这几十号人里面,竟然有好几个。这样的娃娃,在家里不知道杀过鸡没有,若上了战场,见了那尸山血海,还不得晕了去?
对军功极其渴望的王六郎,心中只能失望的叹一口气,若是后面来的再是这样的,自己便只能期望千万不要上战场去打匈奴人了。一群乌合之众,若是时间充足,自己也能把他们调教出来,可是现在匈奴大军压境,军情紧急似火,骤然上了战场,只怕想要保住小命都难了。
王六郎摆了摆手,示意李广等一行人入列,向老兵们学习阵列。自己却是心灰意懒的进了营帐去了。
李广三兄弟看着百将就这么跑了,不由大急,咱们三兄弟身上有爵位,好歹得分配当个小领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