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口气,挺起胸膛,悄悄大步向里走去,可这脚还没迈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窃窃私语之声。
“提水的都是太监,却还是一次瞧见有女的,一桶水?怕是半桶也提不动吧。”
“听说是昭仪娘娘那里送来的。”
“送来做提水的杂役了?挺有意思……”
“看起来腰有点细……还有这个……”
悄悄抿着嘴巴,忍了又忍,她实在听不下去了,猛然回头,瞪起了眼睛,几个小太监躲闪不及,都嘿嘿地冲她笑了起来。
“这么盯着我看,小心倒霉。”悄悄嫣然一笑,几个太监顿时失魂地呆住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悄悄傲慢地收了目光,转过身,继续朝里面走,心中暗道,若他们知道她是个灾星,会给别人带来厄运,估计此时早就退避三舍了。
膳房宫女休息的地方,是一个大敞间,一铺大炕,二十几个人,人挨着人,倒是不怕冷了。
悄悄这一夜可真没睡好,还不如在马车里逛荡了,一来是半夜刮起了,有点冷,二来不知哪个宫女咬牙放屁的,到了天亮她都一眼没合。
一早天还没亮,就得起床,换下衣裙,穿上了杂役的灰布衣服,除了看起来像个假小子之外,倒是轻便了许多。
在御膳房,衣服是分等级的,共十个等级,杂役的衣服就是十一级,十一级也就是没级,什么提水,打扫的,这都是杂役。
从厨役到高级御厨,这一级级的,衣服便能看出来悬殊,外御膳房的人比内御膳房的人同一职称的人,就都降低了两极,毕竟内御膳房是侍候皇上娘娘们的,这外御膳房是供应大臣和外使用膳的,档次不同。
一铺大炕,昨夜还挤满了人,天还黑着,便一个人都没有了,悄悄拉近了衣襟,推开了那扇大门,顷刻间,一股子冷风夹杂着飞雪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泉水喷涌
在皇宫里,做不得人上人,就得遭这份不是人受的罪了。爱睍莼璩
“阿嚏!”
悄悄一个喷嚏垂头之时,脚下已经多了一对木桶。
“宫里的水,要到玉泉山去提,从这儿到玉泉山也不算远,也就五六里的脚程,你可别在路上耽搁了。”
小李公公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穿着八级的青色管事服,还外搭了一件狗皮袄,挑着一双眉毛看着悄悄。
悄悄盯着脚下的木桶,这厮若不是故意的,就是失忆了,昨儿不是说提一桶的吗?怎么睡了一觉,就变成了两只?还要到玉泉山那么远去提水?
当悄悄的目光抬起,刚要反问,却不经意地瞥见了一个人,她站在小李公公的斜后方,一身青色的宫装衣衫,朝着这里望着,这不是昨天在廊头站着的女子吗?待悄悄想看仔细的时候,她已转身,推开一扇门,进去了。
她到底是谁?总是这样鬼鬼祟祟地盯着自己做什么?悄悄心中纳闷,耳边小李公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李春香,都是本家,别说我没提醒你,多干活儿,少说话,一个失了宠的主子,自身都难保,怎么会顾及了你?睁大了眼睛,看清了脚下,什么地方是坑,什么地方是路,可得小心迈好了步子,别走错了。”
小李公公冷然一笑,转身踱着方步而去,这话说得,比这天都让人觉得格外的冷冽。
睁大了眼睛,看清了脚下,什么地方是坑,什么地方是路?
事实的确如此,就算那香薰油精被证实有问题,昭仪娘娘也不见得就能得宠,更加不会想起一个叫小乔的庸医来,叶云芳又能帮得了她多少?一切都得靠自己。
深吸口气,悄悄学着其他太监的模样,提着两只木桶,迈开步子,跟在了一队提水太监的身后,出了皇宫的西侧门,向玉泉山出发。
出了宫门,风就更大了,夹杂着雪沫子打得人脸生疼,快到玉泉山的时候,风才小了,可路面有积雪和冰冻,溜滑,走路都困难,更加别说提着水走了。
玉泉山的泉水自山间石隙喷涌,水卷银花,在山脚下,便能看到宛如玉虹的泉水流来。
为了保证水质,所有提水的杂役都要到山腰提水,登上百阶的台阶,雪后,台阶变得难以攀爬。
待悄悄呼哧呼哧地爬上半山腰时,人家先行的提水太监已经提水开始下山了,他们经过悄悄身边的时候,都瞥着眼睛笑着,虽然没说什么,悄悄也知道,他们在看她的笑话。
“不是男人,看女人出糗!”
悄悄暗暗地咒骂了一句,骂完了,才想到,他们确实不是男人,怎么会怜惜她这个柔弱的小女子呢?
循着小路,到了泉水口,泉水喷涌,升腾着一股子凉气,山石常年被冲刷,中间凹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碗口,碗口的泉水还真清澈,一眼就能看到了底儿。
悄悄放下桶,忍不住伸手捧了水,还不等喝,手心里的手便要结冰了,她冷得慌忙甩手,在怀里捂了好一阵子,才敢拿出来。
“真冷。”
悄悄跳着脚看了一眼周围,到处都是苍松翠柏,积雪压枝,台阶延伸而下,好像嵌入一片苍茫之中,偶尔还能听见野兽的叫声,不会有狼吧?
天地间一道光芒
悄悄不敢怠慢,匆忙放下木桶,装满泉水提上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两桶水有多沉,更加明白,何为刁难了。爱睍莼璩
尝试提了几次,都没将木桶提起来,悄悄只能将水倒出去一些,再提的时候,木桶虽然离开了地面,可走几步,腿上好像压了巨石,艰难地拖行走。
好不容易走到了下山的台阶,两只手臂好像断了一样,放下木桶,悄悄蹲在地上呼呼地喘息着,汗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不行,这样走走停停,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御膳房?还有一趟水要提呢。
“一定要坚持,不能让人看扁了。”
悄悄握紧了小拳头,牟足了力气,提起木桶,一步一步地向台阶下走去。
前面提水太监早就下山了,桶子里溅出的泉水,洒在了台阶上,结了冰,原本就行走艰难,现在更加难以下脚了。
左手渐渐没了力气,悄悄不得不哈下腰,放下木桶,谁知木桶没放平稳,一歪倾斜了下去,悄悄见此情景,惊呼出来,好不容易提出这么远来,已是不满的一桶,断然不能再洒了。
“别,别……”
悄悄倾身施救,却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扑了出去,不但没将木桶救回来,连自己也搭了进去,她大头朝下向台阶下滑去。
“救,救命……”
悄悄摇动着手臂,抬着下巴,感觉自己好像小时候在积雪高坡上玩的爬犁一样,向山下冲去,这若是掉下去,不死也脸面尽毁,肢体残缺了。
眼快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悄悄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她胸口的衣衫划破了,手肘摩伤,浑身都沾了冰雪。
“娘,我不想死,不想死……”
悄悄真的怕了,哪里还顾得上痛,双手拼命地抓摸着,哪怕摸到一块石头,一截木桩也可以啊。
可惜除了满手的冰雪,刺骨的寒冷,什么都抓不到,难道老天就这么安排楚四小姐魂归京都吗?
她真的不想死,不仅仅是为了舅父的冤屈,还有等在那所村舍里的母亲,为了扬眉吐气回到楚家的一天。
就在悄悄万分绝望之时,她的手臂好像碰到了什么,完全是一种本能,她一把抓住,手臂直接抱了过去,死死地搂住,身体下行的趋势嘎然停止。
得救了?
悄悄瞪圆了眼睛,良久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停住了,顿时满心惊喜,真是谢天谢地,灾星就是灾星,谁死,她都不会死的,这种情况下,竟然抱住了一截木桩,不过这木桩感觉上有点奇怪……
悄悄慢慢转过眼眸看了过去,发现怀里抱着的哪里是什么木桩,而是一条大腿。
视线中,一截锦蓝色的袍摆,袍角随风微微撩起,露出里面银灰色的中裤,一双黑褐色的葛靴,看着这双脚的尺码,应该是个男人。
悄悄颤抖着,视线向上移去,接触到了一双迥若惊鸿的眼眸,他正向下看着她,眸光深邃,雪花不知何时飘起,从男子鬓旁浮动飞杨,似有生命一般,眷顾留恋,闪亮跳跃在他的眉梢、唇角。悄悄不觉看得呆了,他仿佛是天地间最耀眼的一道光芒。
唯一热源
一只大手朝她的头顶伸了下来。爱睍莼璩
“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沉,略带着一点点的沙哑,听起来有点……就在悄悄琢磨这声音的特别,突然一阵冷风嗖过,尘雪飞扬,灌了她一耳朵,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没,没事……”
悄悄用力地甩了一下头,连脖子都发出了一声声搓响,看来摔得不轻。
她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明白,没摔死她就已经幸运了,她浑身的骨头都好像断了一样,双腿麻木得已经无法感知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两条手臂不知是不是冻住了,维持着紧抱的姿势,早已没了一点力气,她想爬起来,却怕一松手,就直接掉到山下去了。
看来悄悄确实需要借助他的力量。
尴尬地伸出了手,悄悄将手搭在了他的手心里,大手用力一握,温暖瞬间传递过来,成了铺天盖地寒冷中的唯一热源,让她冷瑟寒骨的身体好像一下子也接近了炙热的火炉。
男人将她拉起来,松开了手,那份热量也随之而去。
“谢谢。”
稳住了身体,悄悄仍旧惊魂未定,脸白白的,喘息着说了一声谢谢。
“你……也提水?”他没有马上走开,而是突然问了一句,目光落在她单薄的手臂上。
“是,是啊……”
悄悄低声回答。
历朝历代,到玉泉山提水的,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太监,悄悄可是提水女子一人了,当灾星遇不到倒霉的人时,也只能自己倒霉了。
见男子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开,悄悄才慢慢地抬起了眼眸,发现男子俊美深邃的眼眸正在打量她,带着不解的琢磨,这让悄悄苍白的脸中透了些许的红来。
眼前的男人身材很高大,五官端正,俊美,颇有气度,锦蓝色的袍子外还罩着一件半截的棉袄,看起来暖和极了。
原本悄悄就很纤弱,加上衣衫单薄,站在这个男子的面前,就更显得孱弱可怜了。
“穿上这个,你的衣服破了。”
男子窘迫地收了目光,将身上的棉袄脱了下来,递给了悄悄。
悄悄一愣,这才注意到,刚才的一摔,实在狼狈,她的衣襟不但划破了,还露出里面的亵衣来,两个手肘渗出血来,稍稍一动,就痛楚难当,膝盖的裤子,都破了洞,露出擦红的皮肉来。
女孩子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露了内衣,悄悄慌忙抓住了衣襟,却已经无所遮挡,不得不侧过了身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男子没再说话,只是看了悄悄一眼,将棉袄搭在了她的肩上,然后毅然地转过身,大步地向山上走去,一抹锦蓝很快消失在悄悄的视线之中。
奇怪,这样的天气,他上玉泉山上干什么?就不怕好像滑下来,摔得和自己一样惨吗?
“呸,你以为谁都像楚四小姐这么笨吗。”
悄悄嘟囔了一句,目光落在了棉袄之上,又一阵冷风袭来,她赶紧将棉袄穿在了身上,说来,这棉袄还真暖和,穿在身上,冷风都吹不透了,也能暂时帮她遮遮羞。
穿好了棉袄,悄悄这才想起来,刚才只知道害怕了,还没问那男子的姓名呢,将来这衣服要怎么还给人家。
“喂,喂,你……”
喂了两声,悄悄泄气了,眼前除了高耸积雪的台阶,哪里还有那个男子的影子。
身上的棉袄
哎,凭白的,又欠了别人一件衣服。爱睍莼璩
悄悄叹息一声,不再喊远去的男人了,就算他听到了,也不见得愿意将名字告诉她,一件衣服,对于那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
检查了一下手肘和膝盖的伤口,都只是擦伤,没什么大碍,悄悄这才着急寻找滚落的木桶,一直寻寻觅觅地找到了山脚下,才找到了一只,底儿还摔破了一个大洞,一滴水都没了。
真是糟糕,这样回去,小李公公的脸要比这天儿还要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