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误、误、误,美爱美兮何故?不是怜才应是妒,甜杀酸如醋。一纸催妆曾赋,合卺半篇无负。方识惺惺相爱慕,超出寻常数。
话说吕翰林在尹家定了亲,回到家与司马玄贺喜道“兄真好福分!莫要说那人才美,小弟只在他‘浣古轩’与‘无梦阁’两处坐了半日,便举体飘飘欲仙。”司马玄道:“不过清洁而已。”吕翰林道:“岂独清洁,就是一匾、一联皆有深意,令人玩赏不尽!”司马玄听了,满心欢喜、快畅不题。
却说那刘言,你道为何要见华岳?原来一个王翰林,也是华岳的门生,才二十七岁。因前妻死了,闻知华岳女儿生得标致,心下要他续弦。因刘言在华岳门下走动,故托他求亲。这日刘言到华府,适值华岳在家,便叫人请进相见。刘言先说些闲话,坐了一会方说道:“贵门生王翰林新断了弦,闻知老太师令爱年已及笄,意欲借门墙一脉,引入东床,故托晚生来求,不识老太师台意允否?”华岳道:“这事最好,但小女去岁吕近思作伐,已许了蜀中司马玄。”刘言道:“可就是四川榜首,现寓在吕翰林家住的么?”华岳道:“正是他。”刘言笑道:“若说是他,这就是老太师不允,假此推托。
”华岳道:“实情,何为推托?”刘言道:“司马玄,晚生今见他已托人为媒,别定亲了。”若果占老太师门楣,岂有别定之理?”华岳笑道:“只怕兄打听差了,那有别定之理?”刘言道:“是晚生亲眼看见,怎敢在老太师面前说谎。”华岳变色道:“兄可知定的是那家么?”刘言道:“这却不知晚生今日也是无心中看见,不曾问的。”华岳道:“托谁人为媒,也该晓得?”刘言道:“为媒不是别人,就是吕老师。”华岳想一想道:“难道他两处撮合?”刘言道:“这不难,晚生方才在城南撞见,他说往柳塘去,此时尚恐未回。老太师只消差人在城门前一访便知。”华岳道:“既如此,兄且回去,等我访明白再议。”刘言应诺出来不题。
华岳就叫的当家人去打听。只打听到晚,方回来复道:“吕爷果然与司马相公到甚么红菟村尹家去定亲,值等到此时,方定了回来。”华岳问道:“这尹家是乡宦么?”家人道:“不是乡宦,说是种田的人家。”华岳心下想道:“这事甚奇,我堂堂相府,难道不如一个田家?我千金小姐,到不如一个村姑?他为何撇甜桃而寻苦李?若说司马小子颠狂,难道吕近思也不知事体?”又吩咐家人道:“你明日可悄悄到红菟村细访,尹家女儿有甚好处,几时做亲?速来报我。”家人领命到红菟村访了一日。回来报知华岳道:“这尹家老子实实种田。这个女子才十七岁,一村人个个都道标致无比,还不打紧,说他的才美聪明,随你甚人也敌他不过。故此吕爷替司马相公定了,做亲还没日子,不曾说起。”华岳道:“一个乡村女子,谁人教他,便这等多才?”家人道:“他乡里传说,是当初李阁下老爷教的。
”华岳想道:“李阁下定是李九我了,他数年前曾在城南俟命许久,这话不为无据,这女子定有可观。但我女儿下笔有神、挥毫入圣,我自为当今无二,怎么又有此女?”因发放家人出去,就走到小姐房中来,将前事细细与小姐说了一遍,道:“吕柯与司马玄这等可恶,怎么不与我说明,竟去定亲?”小姐道:“此女果然十分才美,便紧他不得。但不知此女果是何如,怎能得接他一见,与他较一较才学,若果才高,孩儿便甘心了!倘是虚名,又当别论。”华岳道:“如何好去接他?就是去接,他如何肯来?除非借些事端,叫地方官拿来。”小姐道:“儿女较才,风雅之事,若以势加,便堕恶道。”华岳思想了半晌,忽然有悟,自笑道:“孩儿不须心焦。”就低对小姐道:“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游戏一场,使他认真不得,认假不得。”说罢,就走出来,叫几个心腹家人,另择一个吉日,假充吕衙与司马家人,备一幅厚礼送到尹家,约定某日准要做亲。尹老官老实人,那里看得出真假?满口应承。
到了正日,绝早就打发花轿、鼓乐、灯笼、火把去迎娶。若说是小人家假充乡宦,便%%促促要露出马脚,一个宰相家行事,比翰林更冠冕齐整,无一人疑心是假。尹老官老夫妇看见闹闹热热,满心欢喜,只待黄昏,就要打女儿上轿。尹荇烟终是有心女子,便问道:“吕老爷来了么?”有人回说道:“吕老爷朝中有事,不得工夫来。”尹荇烟又问道:“司马相公来了么?”又有人回说道:“司马相公也不曾来。”尹荇烟道:“吕老爷媒人,既朝中公务,不来也还罢得,亲迎自是古礼,怎么他也不来?”叫父亲又问家人,回道:“司马相公说,他四川风俗不行亲迎之礼,故只在衙中恭候。”尹老官回复女儿,尹荇烟又对父亲道:“你可快与他说,亲迎之礼,他四川不行,我京师必要行的。如新郎不来亲迎,我断断不肯上轿!”尹老官又与家人说知,家人道:“要相公自来也是小事,但路远日子短,往回三、四十里,再着人回去,赶来岂不误了良时?莫若从便些罢。”尹老官又与女儿说,尹荇烟定然不肯。
家人无法,只得叫人飞马进城报知华岳。华岳想了半晌,无计可施,只得进内与女儿商议道:“事已九分妥了,只少一人亲迎。此女又坚执要行此事,急忙中又无一人可代,为之奈何?”小姐也沉吟道:“除非孩儿改了男妆,假充司马玄坐在轿中不出来,他如何得知?”华岳听了笑道:“这也妙,索性游戏一场,到也是千古韵事。你快改换,我打点轿子伺候。”不多时,小姐果然头巾圆领,扮做书生模样,又披红插花,十分风流。华岳看了欢喜,将轿抬入府中上了,吩咐家人拥护而去。急急赶到红菟村,日已平西。村中人问知新郎来了,都围着轿子争看,看见新郎年少清俊,便乱纷纷传说新郎标致,就如美人一般,与尹家姑娘真是天生一对。家人见新郎来了,恐怕漏泄风声,忙催新人上轿。尹老官见家人等了一日,不过意,催女儿上轿。尹荇烟道:“且慢,新朗才子催妆,不可无诗。”就叫取笔砚锦笺,到轿中去索。尹老官也没奈何,只得将笔砚锦笺叫家人传去。小姐在轿中暗笑道:“早是我来,若叫他人,却不又要出丑?”因提笔写道:
菟村不是浣溪头,箫鼓喧喧认好逑。
无梦阁中今夜梦,鸳鸯飞上小河洲。
小姐题罢,传与家人传去。尹荇烟看了,贴在壁上,十分醉心道:“新郎才美如此,我尹荇烟得所了。”便拜别父母,欣然上轿。一路鼓乐喧天,好不热闹。村中亲眷要送,都伸手缩脚不敢来,尽说道:“待做亲后,再慢慢去探望罢。”
却说华岳恐怕娶到府中,人知不便,就在城外借个大宅子,便带了许多侍女收拾卧房、备酒,自家也到宅中等候。只说路远,恐怕城门早关误了良辰,故移在此。果然路远,喜轿到时已是起更时候了,迎到堂中同拜天地。因是客寓,公姑在家,无堂可拜,只对拜了,就送入洞房。华岳躲在后堂,打发散了众执事人役,就叫侍女们送酒到后房中合卺。侍女摆下酒,即将新人方巾揭去,请新郎与他对面而坐。华小姐仔细一看,见他眉似远山、眼横秋水,宛然仙子临凡,心下早有百分亲爱。
尹荇烟将新郎仔细一看,见他芙蓉两脸、柳叶双眉,满身光艳,飞舞不定,心下暗想道:“我道他才人纵美,不过英挺风流,谁知柔媚芳香转胜于我,叫我何以为颜?”众侍女送上酒来,二人微饮了数杯。华小姐心下想道:“外才美矣,内才不知何如?此时不考他一考,更待何时?”又饮了一二杯,便带笑说道:“催妆小咏,不惜抱惭,今邀天之幸,既已百辆迎来,而鼓锺在御,琴瑟高张,新人才美,久著香闺,岂可不留佳句以为合卺之荣?”便叫侍儿将笔砚花笺送在新人席上。尹荇烟不好回答,惟低头作欲将欲迎之态。华小姐见他含羞,因又说道:“娇羞虽闺秀之常,而才女往往略之。今夕何夕?幸欢然赐教!”尹荇烟心下想道:“女子以颜色为胜,我今色未必胜他,他殷殷索咏,我再不应承,便为他所轻了!”因展开花笺,取笔题诗一首道:
花也新兮烛也新,如何合卺索诗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