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正各自悲伤,酒店前却热闹起来,一个穿着绿缎氅衣,头戴黑色幞头矮个店家拦着往外走的秦沁心,肥脸因着急憋得通红像被烫熟的猪屁股:“姑娘,姑娘,你饭钱还没付呢?”
高挑的秦沁心比店家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道:“你这店家真不识好歹,我帮你看了病,不收你银子,你应捂着嘴偷笑了,如何还找我要饭钱,太不知足了!”
店家急得唾沫星子乱飞,手舞足蹈道:“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小的又没要姑娘帮我看病,再说姑娘只看了小的脸色,脉也不曾把一手,就信口胡诌说小的有肝病,小的还不忌讳姑娘出言不吉,是生意人的面子,但饭钱姑娘一定要给的。”店家说着话,已闻声聚集看热闹的旁人齐齐观察他面色,只是肤色黑些,嘴唇干枯,看不出什么毛病。
秦沁心指着店家鼻子振振有词道:“我跟你说了,你患有肝病,快去找大夫开药调理,再送一句箴言,不可操劳动怒,好生休养,尚还有得治,再拖半年,病入膏肓,才知磕头谢我今日大发善心。哼,不是让贼人偷了我银子白吃你这顿饭,我才不会多管闲事,你死活与我何干?”
秦沁心抬脚就走,店家再次赶上拦住,点头哈腰道:“一看姑娘就是富贵小姐,何必为难小的这小本经营,若真要吃霸王餐,小的只能送姑娘去衙门,惊动了大老爷,姑娘吃了亏,可别赖小的。”
这店家姓何,是个公认的老实生意人,人称“和气佬”,几十年都是本分做生意,不说与客人红脸,就是大声说话都少见。
今日却不得已与一姑娘当街吵闹,众人驻足围观,听了前后,也知事出有因,这不给钱还诅咒对方生病,实在有些欺人太甚,难怪“和气佬”也不能“和气”了。
围观人中大都是来柴桑比武的江湖人,便有愤愤不平者出言指责秦沁心吃霸王餐,欺负店家;也有让她快些付银子走人,姑娘家不该当众闹事,不成体统;也有出言调戏,愿意替她付钱,要再请她喝酒的。
秦沁心被人七嘴八舌堵着不能走,面色一沉,出纤细玉手指着店家鼻子,目露凶光,嘴下不留情道:“我看你这店家几分厚道,才跟你纠缠一会,你待会把我惹得不耐烦了,教你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秦沁心语气极其犀利尖,就如突然刮来的一阵寒风凛冽人心,程璟相信秦沁心做得出来。
“和气佬”果然被吓住了,也知江湖人士不惧王法,一言不合就杀人买命,只能苦着脸闪到一边不说话。
秦沁心横了一眼人群,也有怕的也有不怕的,但多数碍于是个姑娘家,大家都是大男人,如果当街冲突,不论是骂架还是动手,传出去都教人笑话,失了江湖名声。何况现在吴候坐镇柴桑,已加多了一倍的军力稳定治安,此时闹事必被追究,大家都不愿在这当口惹事生非。
“简直岂有此理!”人群中叱咤一声,秦沁心眉目微移,随着众人看后方,一个粗眉大眼,身形挺拔健硕,穿着灰色襌衣,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赶步出来,手上提一把陌刀,众人知是官府的人,纷纷侧目避让,“他虽只是个店家,但开门做生意,欺负人也该有个限度,”
秦沁心把官爷上下打量,颜霁云开,“店家,多少银子的饭钱,”官爷嚷着嗓门,目光如炬瞪着秦沁心,秦沁心还以为官爷要拿她怎样,原来是替她付钱。
“额,回官爷,一百五十三钱,一百五十钱就够了。”店家小心翼翼道。
那官爷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细细数了一百五十三钱给店家:“不用够,这种蛮不讲理的客人,一分钱也不能给她少。”
秦沁心“噗嗤”笑了,目中流光婉转,又变得温柔多情:“官爷真是好人,”
官爷厉声道:“不要误会,我是公事公办,跟我去衙门,”
秦沁心却不怕,主动挨近官爷,觍着脸道:“可小女子初来乍到,不知道衙门在哪。”
那官爷早准备好一根草绳,熟练的绑了秦沁心双手:“不用急,我亲自带你去”。说完牵牛一般带走了秦沁心。
众人见果然惊动了官府,也没什么热闹好看,各自散了,程璟心中高兴,总算有个不为美色所动的男子当众打了秦沁心的脸。
程璟十分赞赏这位官爷,暗暗记在心里,带着明文去芳村寻他姐的救命恩人去了。
话分两头,官爷带着秦沁心往僻静小巷中走,却并不是去衙门的路。
至一处无人的转角,官爷停步,秦沁心拽住官爷胳膊,抬眼是如水目光,故作可怜道:“小女子秦沁心,并不是有意拖欠饭钱,实在是因被贼人偷了钱袋,官爷饶了我这一次吧。”
官爷本来只是想吓唬骄横的秦沁心,见她服软方道:“你身为女子,应该谨遵妇道,哪里有个姑娘家当街与男子吵闹的道理?”
秦沁心听这一句极不顺耳,甩开官爷胳膊,佯装生气,官爷不以为意:“今日暂且饶了姑娘,下不为例,”官爷解了草绳,又从怀中掏出钱袋,不数多少钱全给了秦沁心,“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身上无钱防身,的确寸步难行,我身上带的钱也有限,你暂且拿着,以后若有什么困难解不开,可去沉月湖的东二巷,前有三颗老柳树的门户,就说找吕子明,自会有人通报于我。”说完便要告辞。
原来这位官爷是军中千户长吕蒙,字子明,方才见秦沁心被多个男子围攻,不论孰对孰错,都不成样子,才借抓她上衙门之名,帮她解了是非,脱出身来。
秦沁心忙拦住抬脚要走的吕蒙:“你就这么走了?”
吕蒙玩笑道:“莫非姑娘真想去衙门转转,吃碗牢饭解解馋。”
秦沁心道:“那倒不是,只是无功不受禄,我秦沁心从来不欠人恩情。官爷既帮了我,我如何也要表示一下谢意。”
吕蒙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挂怀心上。”
秦沁心却攀住吕蒙胳膊,不依不饶,吕蒙迅速抽出胳膊,脸羞得通红:“姑娘这是做什么,”
秦沁心扑闪着露水桃花眼,踮脚在吕蒙黝黑但光滑的脸颊上啄了一下,那翘挺的鼻梁,软如花瓣的红唇,沁香的女儿香,无一不撩拨着吕蒙纷乱心绪。
吕蒙整个人如被雷劈了一般,呆呆傻傻,毫无方才的大义言吐。
秦沁心知道吕蒙尚未成家,不然他印堂间不会有这般纯正的阳火,自己必然吓到他了,心中得意:“小女子身无长物,只能这样感谢官爷,以表心意。”
吕蒙脸羞红像个熟透的苹果,脚底如踩在棉花上,落不到实处,舌头打结,不知该说什么接话。等回过神,秦沁心已不知何去了。
在柴桑城城中心,守卫森严的澤军府议事堂内,满堂高官,肃然一片,殿堂之上一位宽额直鼻,器宇轩昂的青年,锦衣华服,头顶金冠挂五尺生绢,但见此人凌云志藏眉宇间,英豪姿挫东流水,一展笑言春风至,不怒自威百官沉。此人正是东吴少主孙权,孙仲谋。
孙权眉端凝神,眼神藏威,一一扫过堂下屹立待命的臣子,终把眼神定在一位敛容正襟的中年男子身上。
男子样貌普通,没什么特点,个子不高不矮,身材比较军中大将略单薄,但那份谦卑容人的气质却似深湖翠山,不显自露,给人值得信赖的亲近感。
“子敬,此事你有何看法?”在意识到因自己意气用事给东吴造成了现今棘手麻烦,在难以下台的情况下,孙权选择向军中最含蓄、最不会得罪人,最中立,又从未参与此事争议的军中参军鲁肃,鲁子敬请教。
鲁肃出列作揖禀道:“吴候,现有夏侯杰公子和武将赵云两位高手参加武魁大赛,更为天下瞩目,这是好事啊,”
位列在吴候阶下面向重臣的孙瑜从心底发出冷笑,不满的瞟了一眼鲁肃,又顺便看了一眼站在右方首位的大将军周瑜,比起上次吴候提议举办武魁大赛招揽英才,他激烈反对,此时却平和得过于虚伪了。
本来这次武魁大赛初衷是招揽有识之士为东吴效力,也的确吸引许多江湖侠士,但还引来了两个众人意想不到,身份特殊的高手。
一个是刘备手下武将赵云赵子龙,一个是曹操委派来的夏侯杰公子。
这二人虽没有什么显赫名声,但武功却是一等一的高。
赵云凭一杆龙胆亮银枪驰骋沙场,他的涅苍回龙枪法使出来,百个敌人不能近身,威力无穷。首站,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孙瑜精挑细选出来作为甄试武官的方园,获得参赛资格。
而随后而至的夏侯杰,更是厉害,不仅打败方园,还“失手”杀了他,并为了恕罪,主动请缨由他来担任甄试武官,打赢他才有资格参与武魁大赛,他身后依仗的曹操,吴候不好反对。吴候的一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也让他没理由反对。
夏侯是武将世家,枪棒刀剑都有涉及,夏侯渊和夏侯惇更是曹操军中一等一的大将军,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武功攻击人的要害,必取敌人性命,十分狠辣。
这个夏侯杰虽年轻,但憨力过人,据闻能举九鼎,所使用的武器也是二百多斤重钢铁铸成的狼牙棒,就不用看人,只看那棒上的锯齿狼牙,已叫人畏惧三分。方园就是当头挨了那棒子一下,脑壳被瓜分成几块,脑浆迸裂而死。
孙瑜也是因此才隐晦劝阻程璟来参赛,谁让他比夏侯杰晚到一天,如果还是方园,他可暗中叮嘱几句,不论胜负,至少有个分寸,不会伤他性命,但现在对战的是夏侯杰,他脑袋开了瓢,自己哪里去给程家祖母赔个孙子。
但孙瑜不能把话挑明,这种灭自家威风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含沙射影教程璟不要来参赛,他的身份决定他代表的立场,现在武魁大赛政治色彩太过浓重,但为了江东士气,吴候颜面而战,程璟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都挑不起这个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