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瑟被安置在巡回院,她一踏进这个院子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亲切,院中的光景全是在庐江时她初嫁周瑜旧居的风光。从园门到偏厅的青石板小道,一座越过荷花池的踏仙桥,桥通池中晚枫亭,满园桂树飘香,桂树下一张落寞藤榻,榻上放着书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细微处有些出入,但已尽量照着旧景布置。
白锦瑟紧紧牵住冬至的手,进了厢房,更是触景生情,自己的旧物一样不落在房中原位陈设,夕阳落江晚秋绣屏,蓑衣垂钓暗色珠帘,案桌上冷却的侍女鼎炉,壁上一副墨画。
白锦瑟触景生情,仿佛回到出嫁夫君时,二人在此温情的幕幕。久久凝视墨画,虽年代已久,白纸发黄,但画笔细腻,画风清雅,这是她亲手描绘。
画上一位公子在桂花树下弹琴,旁有窈窕美人作伴,树上落着两只黄鹂鸟,春风和煦,琴瑟和弦。
这是他夫妻二人弹琴的画面,白锦瑟眼泪淌下,幸有帷帽遮挡,可以不顾及他人眼光。
赵昌带白锦瑟进内室,幽幽檀香袭旧人,双面鸳鸯镜贴花,红木芙蓉床衾冷,双匣妆奁扮故人。
这些东西都是白锦瑟旧物,完好无损,纤尘不染,冬至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一下子就把东西打乱了,赵昌也不敢指责,白锦瑟淡淡道:“乱了好,乱了才有生气,这房子太久没住人了,都没人味了。”
赵昌本就疑惑,这巡回院只大将军来过,再就是打扫庭院的丫鬟,其他人一概不准擅入,这是几年的老规矩,今日却被这个古怪的女人破了,此人的身份,赵昌已在心里反复揣测,确实不知何人能得将军如此殊待。
“夫人还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在下自去安排。”
白锦瑟道:“打点热水过来,我给冬至洗洗脸,再准备些雪花膏,这几日太冷,他脸都冻红了。叫厨房炖人参鸡汤给冬至补补身子,做几个小菜,脆皮乳鸽,花雕鱼,南瓜桂花饼,虾皮白菜,差不多了。”
赵昌心想看不出此女还挺会吃,正要去吩咐,已有下人送来饭菜,赵昌看了一眼,除了脆皮乳鸽没有,上的是一份粉蒸排骨,其余几样菜居然跟黑衣女所说无差。
赵昌暗暗纳闷,这必然是将军亲自吩咐的,将军能几乎无差的了解此女口味,是在叫人纳罕,莫非此女是将军故人,会是谁呢?
赵昌脑中冒出一个胆大的想法,但很快被自己否定了,不可能,不可能,除非是见鬼了。
冬至见到好吃的就扑过来伸手要吃,白锦瑟忙制止,叫下人递上热水,细心为冬至擦脸洗手,冬至扭捏着身子,眼珠子直勾勾看着一桌好吃的,吧唧嘴喊着饿了,赵昌呵斥丫鬟:“你们空手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伺候小少爷吃饭。”
几个丫鬟连忙上前伺候,有洗脸的,擦手的,喂饭的,哄逗的,把冬至众星捧月一般呵护着,白锦瑟默默退到一边,有了周瑜这个爹,冬至以后再不用挨饿受冻,不愁吃穿,不会遭人白眼,不被人欺负,她这个娘死也安心了。
冬至从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狼吞虎咽的吃着,笑得脸上开了花,还懂事的叫娘也来吃,白锦瑟过来拿了一块南瓜桂花饼尝了,南瓜的酥甜,桂花的清香,还是熟悉的味道。
吃完饭,白锦瑟便哄冬至睡了,自己也困乏休息。
赵昌在外把手门户,陆续有下人过来送东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所有缺用都补上,不必备的东西也添补周全,还有一些小孩的玩意,拨浪鼓,木马船,风铃应有尽有。
赵昌越看越不对劲,也越觉肩上责任沉重,腰板也越挺越直,那副神态像极了个门神,威严庄重,不容任何人侵犯此地半步。
至夜,白锦瑟好不容易哄玩累了的冬至上床睡觉,丫鬟都在外间伺候灯火,白锦瑟腹痛难忍,在床上辗转难侧,怕吵醒冬至,披衣起床,她的病越来越重了,最近更是吃什么吐什么,食难下咽,必死的决心再见到周瑜已开始起伏不定,她多想活在世上,哪怕只是远远望夫君一眼,也心满意足。
白锦瑟捂着腹部在暖炉旁坐下,慢慢揉捏,舒缓疼痛,看着自己比树皮还皱黑的枯爪,想着不堪入目的容颜,她没有勇气与自己心心相念七年的夫君相认,这是她一生的遗憾,也是唯一的选择。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近在迟尺却只能选择生死相隔。
“咳咳,”外间传来疲惫的咳嗦声,白锦瑟紧张起来,是她夫君的声音。
白锦瑟忙穿好衣裳,带上帷帽,出暖卧果然见周瑜躺在外间不宽敞的榻中,他魁梧的身躯在厚厚的衾被中略显拥挤,周瑜闻声抬头,见白锦瑟出来,声音嘶哑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二爷,二爷为何睡在这里?”白锦瑟心疼问。
周瑜沉默半响才答:“七年前那场火,是我疏忽所致,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白锦瑟不想提及那场可怕的火灾,也不想再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她一人承受已够了“二爷,天灾人祸,谁都想不到的。你莫要过分自责。”
周瑜掀被下床至白锦瑟前,深深叹了一口气,似要把这密不透风的帷帘掀开:“我知道,但锦瑟是我夫人,她遇难我作为夫君,难辞其咎,不是吗?”
白锦瑟摇头道:“就算不是那场大火,二爷与夫人也难回到从前,我想,夫人宁愿以死赎罪,也不愿活在二爷怪责中。二爷至今还能想着夫人,夫人在天之灵,死也瞑目了。”
周瑜不做声看着白锦瑟,往事凄惶,多说无益。只要他二人心里明白彼此心意,不论命运多么残酷,也不能泯灭二人夫妻情谊。
周瑜请白锦瑟在暖炉旁坐下,为她将煨好的上等龙井茶倒了一杯,“我看今夜你我也睡不着,不如谈谈冬至吧,既然你放心把他托付给我,我也该多了解他一点。”
此言正中白锦瑟心思,点头同意。
周瑜在暖炉中加了些炭火,窗外冷风吹树叶飒飒声,好像隔离开一个世界,外面是狂风暴雪的残酷人间,屋内是温暖的人生归途,二人聊着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