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也是为人父母,略明白白锦瑟的心情,但要他对个傻子道歉,确实开不了口,叫于正把冬至哄下去,于正还真有办法,逗冬至说出去给他抓蛐蛐玩,又给他买糖果吃,在好吃的好玩的诱惑下,冬至高兴的忘了娘,跟着于正走了。
周瑜退了下人,掩上房门,回身看着白锦瑟,“你到底是谁?”周瑜声线不平,他对这个女人身份不确定,但想到她与白锦瑟有关系,心就落入无底洞,不由自主的慌乱。
白锦瑟透过隐隐透明的绸布看着她日思夜想的夫君,看似一布之隔,但中间有七年的距离,白锦瑟心里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就是在梦里,她都不曾有过一个幸福的梦,现实的残酷把她的人生压榨得干干净净,一点希望都不剩下。
她被毁了,冬至被毁了,她的夫君呢?白锦瑟出神望着周瑜,样貌依然英俊,气场更大了,磨退了年少轻狂的锐气,被深藏不露的底气填补。
岁月沧桑的历练,造就了大将气魄,她能想象,夫君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威武,在高堂智商慷慨激昂的壮志,但此刻,因为恐惧,还是在他的瞳孔中散出一份不安的惊慌。
白锦瑟怎么舍得伤害他最爱的夫君,所有的苦和痛就让她一个人来承受罢了。
“二爷不认识奴婢了,奴婢是桐香。”
“桐香?”周瑜显然大吃一惊,吃惊过后脸上又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不是最坏的结果。
桐香是锦瑟的陪嫁丫鬟,二人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自白锦瑟遇难,桐香也无踪迹,周瑜曾派人寻找过,没有下落也就罢了。
白锦瑟因为声带受伤,样貌被毁,只要她不承认,周瑜断不能辨出身份。对她来说,宁愿死,也不愿这个模样活在周瑜心中,对两人来说都是痛苦的折磨。
“是的,七年前因夫人犯错,被将军囚禁柴房,奴婢心疼夫人,半夜偷偷给夫人送饭,柴房突然起火,火势很猛,奴婢奋不顾身拿斧头把窗户劈开,想帮夫人逃出火海,可回身才发现,夫人已被浓烟呛晕,奴婢自身难保,不得已丢下夫人,一人跳窗逃了。”
周瑜听着疑点重重:“逃了,你为什么要逃,逃到哪去?”
白锦瑟自知失言,撇开问题道:“奴婢也被烧伤,幸运遇到福伯,福伯可怜奴婢,用推车把奴婢推出去找大夫求救,幸亏遇到一位西域药师才救了性命,奴婢这个样子也不敢见人,夫人又过世了,奴婢是个孤儿,心再无牵挂,便随药师去了西域。”
周瑜怔然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因为思绪太乱,理不出来,“那个小孩是谁?”
白锦瑟来此就是为了冬至,直言道:“是奴婢的孩子。”
周瑜问道:“你成亲了?”
白锦瑟点头,周瑜并不全信,却难想象桐香这几年的遭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怀疑呢?
白锦瑟双膝跪地,头深深埋下哀求:“二爷,奴婢能活着已是老天垂怜,更不会想到能有冬至,这些年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将军也见到了,冬至心智不全,不讨人喜欢,还被我这个见不得人的娘拖累,人人避而远之,受尽世人嘲笑。我这个娘,不能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也给不了他好的生活,我真的很对不起他,”白锦瑟说着已泣不成声,“奴婢因身染重疾,自知命不久矣,想将冬至托付给二爷照顾,希望二爷看在奴婢伺候夫人一场,成全奴婢遗愿。”说着跪地不起。
周瑜听得凄凉,亲手将白锦瑟扶起:“不要这样,起来说话。”
白锦瑟倔强道:“二爷不答应,奴婢是不会起来的。”
周瑜眼圈通红,也屈膝半跪在地,隔着帷巾看着白锦瑟模糊的脸,周瑜想伸手揭开帷巾,白锦瑟低头摇头躲了,周瑜的手悬在半空,近在眼前的人,却恍若隔世般陌生。
周瑜想到七年前那个让他失去安宁,后半生只能活在痛苦和悔恨的夜晚,当火势被扑灭,柴房内只寻到一具烧焦的尸体,尸骸枯骨的手爪中死死握着一枚落满黑色粉尘的红玉来证明她的身份。他最心爱的女人死在那个夜晚,他的爱情也葬送在此。
“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周瑜难掩悲恸之情,哽塞问道,“她是不是很恨我?”
“没有,夫人不恨二爷,夫人怎会恨二爷呢?”白锦瑟说的是真心话,她从未怪过周瑜。
周瑜凄然点头,咬牙切齿恨恨道:“我本派人日夜把守柴门,偏偏那场火发生时,那些狗奴才居然偷懒不在,晚来一步,铸成大错。”
白锦瑟暗暗放下压抑在心上多年的磐石,她庆幸自己把对周瑜岌岌可危的信任坚持了下来,那把火果然不是夫君放的。
白锦瑟不敢把当日门窗被封死的真相说出来,她一个将死之人不想再追究了,她只想将冬至好好的、安全的留在周瑜身边,让他们父子团聚,其他人,其他事都无所谓了。
“我···”周瑜凄然道,“此事我的确难辞其咎。今日秦沁心为锦瑟之死上门质问我,看她那架势,当年火灾似乎另有隐情,必是你跟她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桐香,你放心告诉我,是不是,”周瑜深吸一口气,堵住心疼,“是不是有人趁机纵火行凶?”
“当然不是,”白锦瑟一口否认,“夫人是二爷宠妻,府内上下有目共睹,谁敢动夫人一根毫毛。但天灾人祸,不可预期,再说此事已过去七年,奴家不想再追究了。”白锦瑟苦涩道。
“你不追究是你的事,但我是锦瑟夫君,如果有人敢设计毒害她,我一定要为她伸冤,不能让她枉死。”周瑜追问。
“没有,”白锦瑟坚持道,“是秦姑娘多虑了,她是个侠义心肠的江湖女儿,突然听到夫人惨死,一时接受不了,所以反应过激了些。”
周瑜久久凝视白锦瑟,虽看不清样貌,但心却跟明镜一般敞亮:“桐香,这些年你变了,以前你是‘铜豌豆’的爆脾气,眼中只有黑白,口中只分对错,连我都敢顶撞。现在说话却像锦瑟,万事留有余地,全以大局为重。”
周瑜看到这个性情大变的“桐香”肩膀轻轻惊耸了一下,“二爷,奴婢以前年轻不知事,现在为人母,多年飘零在外,自然变了。”
周瑜蹲下身出手握住白锦瑟瘦弱的手腕:“起来吧,不管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白锦瑟深深叩首谢恩:“多谢二爷,有二爷这句话,奴婢死而无怨。”周瑜微微颤抖着将白锦瑟扶起,语气略带责备道:“别乱说话,什么死不死的,中原大夫医术高明,你还年轻,什么病都有得治,别再说丧气话。为了冬至,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你虽将他托付给我,但有娘和没娘的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