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胸膛上有十几处刀疤纵横交错,他们像牛耕地的田埂,将原本光洁宽厚的胸膛残忍而丑陋霸占。
秦沁心再看周瑜背部,疤痕只多不少,肩胛冈处更凹进一块暗红色,茶杯盖大小,皱成树皮的皮肤,那是火箭头留下的伤。
这是一具满目苍夷的躯体,触目惊心的伤疤映入秦沁心眼帘,冲击跌宕拍在心坎尖上,荡出酸酸的眼泪。
从小习医,对缺头、断残的死尸都是司空见惯的秦沁心却不忍目睹这些只是外伤的伤疤,回避开眼神,瞟过自己手背上已开始愈合的伤口,感受了一下唇伤的疼痛,比较起来,微不足道的可以忽略。
秦沁心的手不敢触碰这些丑陋可恶的伤疤,她不敢想象它们是被谁钉在周瑜身上,周瑜又是经历怎样的痛苦才将它们融入身体。
秦沁心心漆疼,疼得眼泪快掉下来,周瑜看着秦沁心对着自己身上伤疤流露出的真情,无可奈何的转过头,闭目不去理会。
秦沁心默默抽出周瑜颈部其他两个穴位的银针,周瑜的身子瞬间轻松了,全身力气如开闸泄洪一般注入身体里,神经重新占领了指挥权。但他依然没动,他喘着气,胸膛起伏,似在忍耐又似在发泄。
秦沁心默默将兵符放进周瑜手掌,又从鼓鼓的药包中取出乌木,放在床边,转身准备离去。她需要冷静一下。
“你站住,”周瑜手伸出兵符,低着头不看秦沁心,坚定的命令道:“把兵符带走,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周瑜不屑于领你这个人情。这件事,我就当算了,但请姑娘记住,你我本是陌生人,不要再强人所难,自讨没趣。”
周瑜不近人情的傲气和毫无感情的拒绝深深刺伤了秦沁心,她是真的受伤了。
秦沁心久久看着周瑜,周瑜躬着背,耷拉着头,充满沧桑,与她隔了一个世纪的沧桑。
秦沁心缓缓走至榻边,眼神依然是多情的爱恋,爱恋至可怜。这是秦沁心少有的感情,她一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对旁人生死漠不关心。但唯独对周瑜,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也很清楚,这个男人不是柔情可以打动,不是软语可以说服,对于一个心比天高的大将军,一个对她轻蔑无情的男子,秦沁心才不会悲悯自怜,弱者,从来都不属于她扮演的角色。
“你若不领我的情,自己要去送死,我就教你妻儿陪葬。”秦沁心语气淡然,但齿间咬出狠劲。
周瑜猛然抬眼,他知秦沁心待他有一番深情,并不相信此女会做出恶毒的事来伤害他。
秦沁心不惧对视,“听闻小乔现在保胎在床,只要我秦沁心略施手段,便可让她一尸两命,让将军家破人亡。”
“你敢!”周瑜声线略微颤抖,他知道除非现在杀了秦沁心,不然秦沁心一定敢。
秦沁心双手捧住周瑜坚毅下颚,精巧的鹅蛋小脸压在周瑜眼前,下唇鲜红的裂口醒目,双目大而闪亮,一字一顿道:“只要将军输得起,可以跟我赌一把,看我秦沁心敢,还是不敢?”
说完头也不回离开,她心情很乱,在此一刻也呆不下去。
秦沁心面上杀气沉沉出来,在院外被一人拦住,乃是闻讯等候多时的周泰,他是奉孙权之命来召秦沁心问话。
“秦姑娘终于回来了,大将军的病···”
“已无大碍。”秦沁心费心的多说一句,她现在情绪低落,谁也不想搭理。
“哦,姑娘辛苦了,主公闻姑娘回来,特让在下来请姑娘进书绾房详谈,有话请教。”
秦沁心不客气道:“我没心情,不要烦我。”
周泰听秦沁心出言不逊,毫无尊卑,怒道:“秦姑娘,主公请你是看得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秦沁心冷笑一声:“我秦沁心从来就不要脸,不需要吴候给我脸面。”说完放开步子直行。
“给我拦住她,”周泰一声喝令,看守院门的守军抽出佩刀拦截。
秦沁心自知寡不敌众,若是平时,她也就算了,甚至还可能去跟孙权撒撒娇,讨点便宜,但她也是性情中人,随心所欲惯了,不顾后果,直接动手。
所谓擒贼先擒王,秦沁心冲周泰动手,周泰是名老将,功夫扎实,一拳一脚力道十足,但秦沁心胜在年轻多智,身手敏捷,她的招式又多,上蹿下跳绕得周泰这位老将眼花,反应不及,败了下风。
鲁肃带着丫鬟端着为周瑜备好的米粥入院,听闻有打斗声,想侯府重地,什么人敢在此放肆,赶前一看,不是别个,两个熟人,惊呼道:“哎呀,秦姑娘,周校尉,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打起来了?”
二人皆不理他,斗得酣畅,秦沁心恰好一肚子闷火无处可泄,出手十分凶猛,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余地,周泰连接几招,就有些抵挡不住,秦沁心一拳过来没接住,成了熊猫眼。
鲁肃见状出手帮忙,在二人夹攻之下,秦沁心顾前不能顾后,抽身退至院栏,见一架石灯,踩上灯顶盖一跃飞上房顶。
秦沁心朝下喊话道:“哼,果然是卸磨杀驴,现在周瑜无事,你们就秋后算账,一群伪君子。”
“秦姑娘,你先下来,有话好说。在下并不知何事动手,只是侯府重地,怕惊扰主公,姑娘担当不起。”鲁肃在下着急解释道。
秦沁心不理,凭借轻功在房顶纵跃着,在上见澤军府门前,一灯,一马,一人伫立在秋风中,形单影只,秦沁心知是吕蒙在等她,却径直跳过,隐身入黑暗中消失了。
鲁肃责备的看了一眼周泰,周泰翻了个白眼气呼呼道:“哼,妖女!我是奉主公之命来请她问话,此女却不识好歹,胆敢动手打人,违抗君命,简直是目无王法,必要回禀主公,严惩不贷。”
说完自回孙权去了,鲁肃发了一会怔,不晓得转眼功夫怎会弄成这样,他此刻最担心的是周瑜,苦着脸进高明堂,见公瑾自己坐在榻沿,果然好了,喜出望外赶到床边:“公瑾,你没事了?”又见周瑜衣衫不整,神色凄凉,再见其手中握着一块碎玉,鲁肃认出是子白玉,也知此玉对周瑜的重要性,心兀自一紧,不敢作声。
秦沁心回了望江楼,自从上次换了男装去悦君楼惹事,就没再回来,何某也不敢怠慢,将她住的客房收拾干净,专买了个叫兰花的丫鬟在客房外间守着,听候吩咐。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秦沁心回来,照顾不周。
何某小心性格有了成效,秦沁心对此十分满意,她叫兰花给她去拿酒,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一醉解千愁。
兰花拿来何某亲自挑选的佳酿,酒器选的金樽玉壶,秦沁心叫她放下便打发她去休息,不让她在外间伺候,兰花只能出来,何某问秦沁心形色,兰花道心情不佳,何某不敢打扰,另外安排房间给兰花休息。
秦沁心一人饮酒解乏,因唇上有伤,也不用什么酒杯,直接从壶嘴倒入,醉了就倒床睡觉,也不哭闹,不发酒疯,这是秦沁心的作风,独立于世,孤心沁己。
秦沁心酒醉睡至晌午,醒了仍觉眼皮备沉睁不开眼,心中思虑皆系挂在周瑜身上,她要把那些可恶的疤除掉,她不容许这些丑陋的东西破坏她心中的男人。
秦沁心想到此方有力气起床,因酒兴在头,依然觉得昏沉,捂着头眯着眼,人摇摇晃晃,被人扶住:“好好的,怎么喝这么多酒?”
秦沁心一惊,勉强睁眼见是卫钧在旁,不高兴道:“神出鬼没的,你跟踪我?”
“你在我兄弟肚子里养了条蜈蚣,我跟踪你,不算过分吧?”卫钧道,“先喝杯茶水解渴。”
秦沁心嘴唇刚沾到热水,痛叫一声缩回去,用手捂住嘴,“怎么了?”
卫钧将秦沁心手放下,细看才发现下唇有条红到发黑的裂口:“这嘴唇怎么破了?”
秦沁心难堪不答,卫钧笑道:“该不是给人咬了吧?”
秦沁心推开他手,闷闷睡下,“这么说,周瑜就是你第一个男人?”
秦沁心睁大眼望着卫钧,他的神情透着几分不高兴,但秦沁心不在意,更不否认:“倒什么都瞒不住你。你这么关心我干嘛?”
卫钧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也胡闹够了,我兄弟也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吧,肚中有只蜈蚣,可叫他坐卧不定,寝食难安,罪也受了,姑娘的气也该消了。”
秦沁心犹疑,按卫钧的武功根本不需对她和颜悦色说话,他这副伪君子表情,倒拿捏不准他想干嘛?
秦沁心捂着额头叹了口气,“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去准备?”卫钧关心道。
秦沁心不似以往嬉皮笑脸,风流多情,面对卫钧暖心的关怀,反绷着一张冒着寒气的脸,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这是卫钧在任何女子神情中都未曾见过的。
有一瞬间,卫钧怀疑这不是对他尽情调戏,与他相吻在房顶的秦沁心,而是另一个陌生女子。
“明天再说,今天我没心情。”
卫钧微微一怔,颔首点头,却也不强求,坐在床沿边上想但安抚几句,被秦沁心再次拒绝:“我头好痛,公子请回吧。”
卫钧第一次遭女子拒绝,还是被对他百般示好的秦沁心,脸色因难堪微红,暗自忍耐:“好,在下告辞,不打扰姑娘休息。”带着莫名情绪离开望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