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阁楼庭院,迈上九重石阶。
一座古朴的大殿霍然出现在眼前。
大殿高三四丈,进入大殿,不由得让人心中顿生一股渺小之感。
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右手边设着斗大的一个韩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允春花。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张柳均的《逢声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岁子墨迹,其词云:烟霞掀云阁,泉石遍海生。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来自亡魏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凌龙玉雕。
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花梨大案再往前,便是一张紫玉墨竹供案,上并三尊三寸纹龙墨铜香炉。墨竹供案前则是一张与大殿同高的纯白蜀锦。
蜀锦两侧,垂着两条宽约七八寸,同样纯白的蜀锦袖带。
香炉之上,烟雾缭绕,缕缕青烟扶摇直上。
供案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佝偻背影。
他手执着三柱清香,深深对着面前空无一物的蜀锦拜了三拜,随后轻轻的将手中的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此次天元门一驿,如何?”
公孙望舒一顿,立马回过神来恭敬的对着老人的背影行礼道。
“天元门论道,弟子大获全胜,幸不辱命!”
公孙望舒嘴角微微上扬,显然是对于这一驿的战果很是满意。
“赢了?不错,不错。”
老人敷衍的赞赏,说了几句不错,便没了下文。
公孙望舒半躬着身,不禁抬头,颇为疑惑的望着老人的背影,心中很是不明白。为何往日里将门派名誉看得无比重要的师傅,此刻听到自己天元门论道大获全胜的消息,却半点高兴的神情都没有?他不禁开口问道。
“师傅可是有心事?”
老人身体一怔,僵硬片刻,叹了口气。
“你玄机师叔的命牌,碎了。”
“碎……碎了!那岂不是说玄机师叔他……”
公孙望舒半张着嘴,似乎是不敢置信。
玄机,几十年前拜入丹心舍,因为天资聪颖,被当代掌门收为关门弟子。
不过在门派内修习十余年便破开心障直登楼台,其一身造化演天门之术更是登峰造极,甚至连掌门都比不过。
如此天骄人物,若是毫无意义的话,定然是丹心舍下一代掌门无疑。可其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李玄机一言不发,离开师门,从此再无音讯。
上一代掌门自知命数将尽,无奈之下只能另选掌门。
按理说,若是门内弟子一旦离开师门,命牌定然是会被销毁。可上一代掌门到底是对这个最小的徒弟放心不下,最终还是将命牌留了下来。
几十年一晃而过,上一代掌门已经驾鹤西去近百年,丹心舍这一代掌门,公孙望舒的师傅,玄微也已经年近曰耋。
快百年了,命牌一直毫无动静,玄微都差点以为命牌失效了,可却没曾想到,几日前玄机的命牌突然碎了。
碎了啊。
玄微心中长叹一声,转过身来看着公孙望舒,目光深邃。
公孙望舒一看师傅转过身来,心中一紧,赶忙收起心思,低下头去,恭敬的行了一礼。
“师傅不必太过伤心,命有定数,玄机师叔命数已尽,驾鹤西去也再所难免。”
玄微摇了摇头,负手而立,单手虚扶。
“先起身吧。”
“谢师傅!”
公孙望舒起身,目光汇聚在玄微身上。
一身蜀锦宽松白袍,一弯一字长眉,刀削般的面庞,两侧的颌骨微突,眉心中间,一朵朱砂红梅开的烂漫,右眼下,一滴同样朱砂点缀的泪痣,让玄微看起来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玄微负手而立,面带微笑的看着公孙望舒,满意的点了点头。
公孙望舒定定的看着玄微的穿着打扮,再扭头看了几眼扶摇直上的青烟,心中惊愕不已。
眉间朱砂梅,泪下朱砂痣。
白袍负手,青烟直上。
大限。
将至!
“师……师傅你这是……?!”
公孙望舒颤抖着,连带着说话也结巴起来。
他根本不敢相信,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个从小就教导自己,待自己如同亲儿子一般,甚至数月前自己将要前往天元门论道之时都亲赴相送,情同手足的师傅,竟然,大限将至?!
玄微好笑的看着公孙望舒,看着这个自己从小教到大的徒弟,点了点头。
笑容坦荡,丝毫没有得知自己将死的沮丧。
“那你,可是明白了,我此次找你前来所谓何事了?”
新掌门未立,旧掌门大限将至。
这已经能够说明太多问题了。公孙望舒也不是傻瓜,立马便是知晓了师傅召自己前来所谓何事。
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玄微的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玄微佝偻着身子,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架前摆放的实木矮桌前,跪坐下来。
“来,心照,坐下陪为师好好说说话。”
公孙望舒看着玄微那佝偻的身影,鼻头莫名一酸。
不知何时,那一头墨发变成了一头银丝,枯燥干瘪,没有丝毫的光泽。
曾经高大的挺拔的身影变得佝偻起来,连走几步路都不太轻便。
公孙望舒忍着心头的酸楚,在玄微对面跪坐下来。
矮桌上摆着两个木质的茶杯,玄微缓缓提起翠玉茶壶,向着两人木杯里面添着茶水。
公孙望舒想要接过玄微手中茶壶,却被玄微一只手给轻轻的按了下去。
枯瘪如同枯木的手指,上面龟裂着一道又一道的开口,就像是枯树开裂一般。
龟裂的开口中没有鲜血,有的只是一道道已经干枯掉的血痂。
玄微手上根本没有什么力气,若非公孙望舒亲眼看到,几乎察觉不到这只手的重量。
“心照啊,以前都是你为为师添茶,如今,就让为师为你添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茶吧。”
“师傅你别瞎说,您老人家洪福齐天,寿与天齐,怎么可能如此就大限将至呢?!肯定是您算的时候不小心算错了,让心照来为你算一次!”
公孙望舒忍着心中酸楚,咬破食指指间在空中虚画起来,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八卦形成。
玄微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制止公孙望舒的动作。
半响。
公孙望舒掐动着的手指,突兀停了下来。
玄微笑着轻抿了一口杯中茶。
“算完了?”
“算完了。”
公孙望舒泄气的跪坐在蒲团上,低着头。
玄微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命数天定,不可强求。”
玄微伸出手,拍了拍公孙望舒的肩膀。
“这以后,门派就交给你了,你可要担负起整个门派的重担。”
公孙望舒抬起头,盯着玄微的眼睛问道。
“门派内,玄空师叔,玄念师叔,玄冥师叔,玄策师叔应该都比弟子更适合担此重担,师傅怎么能放心弟子一届小辈执掌门派?”
“玄空玄念,一心痴迷术道,若是将门派重任交与此二人,怕是不妥。”
“玄冥空有一身术道修为,却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若是将门派交与他,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说道这里,玄微顿了顿,叹了口气。
“玄策心性上佳,就是修为差了一些,作为一派之掌,怕是难以服众,再加上此次失去一条手臂……不适合。”
公孙望舒心中明了,玄策,说的自然就是公孙鹤了。
玄微定了定神,轻抿了一口茶。
“现今一众弟子之中,心性,修为能够称得起我丹心舍这重担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心照,你可愿,替我,替这丹心舍的历代祖师,掌门,继续守护丹心舍,将玄之一脉发扬光大?!”
公孙望舒深吸了口气,伏下身去,重重的在地上叩首。
“丹心舍历代祖师,掌门在上!今丹心舍弟子心照,接任丹心舍掌门一职!”
“心照以道心发誓,必定守护丹心舍,必将玄之一脉发扬光大!定让丹心舍成为天下第一大派!”
玄微颤抖着身子,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翠玉令牌递给公孙望舒。
公孙望舒恭敬的接了过来,郑重的将其放在胸口,贴身保存。
玄微微微笑着起身。
“如此一来,为师便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了。”
“今后的事,都要你来做决断了,切记!不要忘了我丹心舍的门规!”
“弟子,谨遵师命!”
玄微一挥衣袖,两袖清风。
“以前你一直说要学造化演天门,可那时候你心性不成熟,如今,为师命不久矣,从前没有机会教你的,今日便一起教给你了。”
“仔细看着,这便是你一直想学的。”
“造化演天门!”
玄微一摆衣袖,两袖清风卷着一旁的凌龙玉雕在半空飞舞而起,飞速以卦象旋转着。
“易有太极,始生两仪。”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有泪从眼角滑落。
公孙望舒泪眼朦胧的看着玄微狂笑着演卦,胸口的掌门令牌,重若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一日。
丹心舍掌门玄微子。
驾鹤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