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的窗子合不紧。风透过缝隙一阵阵灌进来,偏偏师傅车速还很快。
“小伙子,你往我这边靠点,风吹不到。”
“窗子早上刚发现坏的。肯定是昨晚那个铁头醉鬼,头靠在这窗户上瞎磕了一路,哎,你说这年头做什么生意都难……”
出租车师傅也不管后座上的人一声不吭,自己一个人铆足了劲往下讲。
吴忧扭头往窗外看,秋阳灿烂,虽然今天还挺冷。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极度理性的人。
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最大的利益,最优的方案,最高效的行动。
就像中学之前,他放学回家必须是家里的司机来接。从学校到家里有两条路,但吴夫人只准他们从更近的那条走,即便从另一条路回家只晚了十分钟,即便另一条路上有一个他很喜欢的漂亮的小公园。
他在听到星遥说收到了一些东西的那一刻,就直觉事情与吴夫人脱不了干系。但他来的路上已经想清楚了,即使是他的母亲,也不能随意左右他的爱情,他的人生。
吴夫人的亲口承认,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但吴夫人接下来说的话,却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那么好强的女人,居然会说出不能帮他解决危机到最后这种话,居然也有开始假设自己不在他身边的一天。
如果是面对从前那个强势的女人,吴忧能毫不犹豫地反抗,毫不犹豫地扔掉她强加在他身上的担子。可是……眼前浮现出那张薄薄的体检报告单,单子上“晚期”两个字仿佛在做他们母子缘分的倒计时……
“小伙子?小伙子?睡着了吗……”
出租车师傅从驾驶座转身看过来,“没睡啊,到了。”
吴忧恍惚地抬了抬头,愣是反应了两秒,“啊,好。”
“小伙子,零钱不要了吗?”出租车师傅这才发现自己这趟拉的客人状态不太对劲,连找零都不要,叫也叫不住。
就在吴忧走到桃源人间的大门前要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才回头往身后一直喊他的出租车师傅身上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是ke了药吧……”出租车师傅瞟了一眼这个装饰浮夸的会所,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哦……”
桃源人间第一层是公共吧,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喝酒,一边目光不经意般扫过人群,寻找下一个搭讪的对象。
吴忧走进来的时候,一如既往地感觉到了无数或放肆或掩饰地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仿佛没有感受到一般,径直坐到拐角处一个隐蔽的吧台。
“你好帅哥请问你……吴,吴少爷?!”前台的小妹吃了一惊。
吴忧没向从前一样礼貌地点头示意,而是径直坐下,闷头拿过酒单,随手翻开一页,修长的食指在页面上划过,“这一页,先送上来。”
前台小妹敏锐地发现了他不对劲的状态,低低应了一声,记下点单走开。
片刻,一个涂着艳丽口红,身材姣好的女人一手拿着一杯酒袅袅婷婷地走到他身边。
“帅哥,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吴忧连一眼也不抬,面无表情地推开她伸到自己面前的酒杯。
女人一愣,笑得更加妩媚,“不要急着拒绝嘛,我……”
“走开。”
“什么?”
“走。”
女人不甘心地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吴忧冷得似乎要粹出冰渣的脸,又生生憋了回去,黑着脸走开。
十分钟后,几乎全吧的人都知道了,不要去勾搭那个好看得犯规的少年,他不仅会拒绝你,烦了还会倒你一身酒,最气的是,你还惹不起人家。
吴忧抬头猛灌了两三口。他已经尝不出也无所谓杯子里的是哪种酒了,反正只要有酒精就好。
随着前台小妹收走一个又一个空酒杯,他的大脑也开始发沉,吧里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开始忽远忽近。
“你为什么要这样子!”一片模糊的嗡嗡声中,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撞入他的耳膜。
吴忧随意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继续灌酒。直到一口喝下杯子里的蓝色液体,他才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又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看去。
电梯里出来了几个人,一个走路跌跌撞撞,明显已经喝得烂醉的少年,在旁人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往门口走。
那个人特别眼熟……吴忧晕着脑袋,歪着头想了会儿,才想起那个人的名字。
“夏临川?……”
“您好,您说什么?”前台小妹听到一直一言不发的吴忧似乎说了什么,连忙凑上来问。
吴忧一摆手,回头又多看了两眼。他此刻迟钝的大脑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有跟在夏临川身边的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句句传过来。
他觉得那个女孩也挺面熟,但现在脑袋很重,怎么想不起她的名字。
林悦跟在夏临川身边,眼眶通红。
“你说啊,你说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星遥喜欢的是夏泽,是夏泽,是夏泽!”声音的主人仿佛处在崩溃的边缘,神经质地重复着“是夏泽”,尖锐的声线仿佛在忍耐着即将到来的爆发,高低不定地颤抖着。
齐森扶着夏临川一边的肩膀,狠狠瞪了扶着临川另一边肩膀的小胖子一眼。
小胖子马上就明白齐森在瞪什么,但鉴于的确是自己出主意叫来的林悦,只好安静如鸡地闭嘴低头。
一边的另外几个人连忙安抚地拉住了女孩,一人一句地安慰起来。
女孩不管夏临川根本没有回应,自顾自说道,“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看我一眼?你看看我啊……”
众人把夏临川塞上他家司机开来的车上,没料到在关上车门之前,一直昏昏沉沉的夏临川斜着眼瞥了一眼车门前的林悦,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他闷闷地喃喃道:“所以我才不喜欢你啊。”
林悦看着车门在自己面前“砰”地一声关上,愣了好几秒,终于蹲下身大哭起来。
“都怪你非要把人叫来,现在你看怎么办?”齐森头疼地捏了捏眉间,压低声音喝了小胖子一声。
小胖子拧着苦瓜脸,“对,怪我怪我,我他妈也没想到会这样啊。”
林悦刚来的时候出问题的还只是夏临川,结果两人不知道在包间里说了什么,没多久,夏临川明明连站都站不稳也坚持要走,林悦跟出来,一路在一边一直重复什么谁喜欢谁,质问他又为什么不喜欢她之类。林悦越说越崩溃,最后劝没劝成,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小胖子懊恼地揉了揉脑袋,“不就喜欢不喜欢那档子破事儿么,搞成这样。”
齐森叹了口气,同情地看着蹲在地上哭得稀里糊涂的林悦,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开口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林悦一把推开。
“你走!”她含糊地吼了一声,哭得更撕心裂肺起来。
几个人守在林悦身边看她哭了大半个小时,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不少路过的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还有古道热肠的直接走到林悦身边问她要不要帮助,一边警惕地看着齐森他们,只不过都被林悦拒绝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姑娘呢。”小胖子最先受不了来往路人的注目礼,“不然我们叫林易来劝她吧,顺便带她回去。”
因为刚刚林悦和夏临川的事儿,齐森已经对“打电话找人劝”这个操作产生了巨大的阴影,“还打电话?你就不怕再弄来个林悦?”
小胖子一挥手拿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说:“不会的,林易好歹是她哥,扛也能给她扛回去。”
齐森看了看还在哭得昏天黑地的林悦,沉默地点起一根烟,他决定再相信小胖子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