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忽话音刚落,萨颜便回来了,从容自若地向浑忽请过安。后者问道:“李大人找你做什么去了?”
“是夫人找婢子,只不过借了李大人的名。”萨颜笑意清浅:“她送了些礼物,说是李大人的答谢,但婢子都没收下。”
“嗯。”浑忽颔首:“我今天起得早,草场估计还没人,你们陪我出去走走。”
大帐那边正因阿莱丽莎的事情忙着,出猎的事情果然搁置,草场上的人也是零零散散,只有那些站岗的侍卫依然在昂首挺胸,顶着萧瑟的秋风坚守着岗位。
“请问,您就是卡亚希大人吗?”
卡亚希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少女满脸疑惑:“正是在下。不知姑娘?”
少女正色:“回鹘大少监萧堇的女儿,萧纳颜。”
卡亚希一顿,便行礼道:“女公子安好。”
“安好安好!”纳颜笑得像朵绽放的迎春:“我很早前就听说过大人,只是一直没有见过,如今在草场上偶遇,也算是缘分了!”
卡亚希感到奇怪,他素日行事够低调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注意他:“女公子很早就听说过我?”
纳颜颔首:“我听说过大人在塔拉兹组建军队的事情,因此才期待与您见上一面。”
因为兄长担任过塔拉兹的知府,卡亚希名下那支精锐部队还是有些来头的,但此事并不对外宣扬,就算已经走漏了风声,众人也仅当作传闻而一笑置之。
除了萧纳颜,她一脸的认真,不像是和自己开玩笑:“女公子见笑了,那只是个传言罢了。在下不过一名平庸的二等侍从官,哪儿有组建军队的本事?”
纳颜的脸上写满不信:“您才不平庸呢,您只是不愿显摆罢了,对吗?”
卡亚希出身名门,几代望族,高贵的生活对他来说本就稀松平常,哪里有什么可显摆的。听到这话,卡亚希心中微微颤动:“……女公子还有别的事吗?”
“有,当然有了!”纳颜期盼地盯着他:“眼下草场风景正好,大人若不嫌弃,能否与我一并而行?”
“乐意奉陪。”今天不出猎,卡亚希又没什么要紧事,便爽快地答应了。这可乐坏了萧纳颜,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卡亚希大人,居然会如此果断地同意她的请求,想来人生乐事莫过于此!
金色的阳光暖融融的,小风拂过少年俊秀的脸庞,吹起少女飘逸的裙摆,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虽然分外投机,但每当萧纳颜提起有关军队的事情时,卡亚希就会避之而言他,导致话题不了了之。
纳颜感到不解。拥有除葛儿汗以外唯一超过百骑的军队,本该是值得自豪的事情,也不知卡亚希究竟有什么隐情,居然这般避讳。
说来也是凑巧,他们刚刚走到大营外一处朝阴的小河畔,就撞见浑忽三人迎面而来,正望着潺潺的流水谈笑风生。她们之间两个都是讨人厌的,纳颜不愿看见,带着卡亚希转头就要走。
哪知卡亚希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直勾勾盯着远处,半晌才问道:“前面那是谁?”
纳颜被他拽得生疼:“浑忽公主。”
卡亚希有瞬间的恍惚。
他杵在那里好似半截木头,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死死拽着谁的手腕,两片薄唇张了又合,眸子瞪成一对铜铃,嗓子眼儿里就像卡了一只浑浊恶心的死苍蝇,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
“大人,疼!!”纳颜用另一只手在卡亚希面前比划:“您这是怎么了?!”
卡亚希“嘭”地突然回过神来,连忙松开萧纳颜的手腕,满脸都是歉意:“方才失神伤了女公子,对不住。”
纳颜吃痛地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腕,暗叹着自己的手怎么老是遭罪:“小事罢了,无妨……可大人方才为何失神呢?”
卡亚希又朝对面望了一眼,浑忽她们已经离开了,远远只能看见灵动的身影。此情此景被纳颜细细看在眼里,她不禁攥紧了拳头。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从前的事情。”卡亚希又恢复了那个开朗的笑容:“这条小河清澈幽静,我们沿着走走?”
萧纳颜笑逐颜开:“好!!”
对摊上大事全然不知的浑忽正兴高采烈地往回走,刚好屈出律从某位大人的帐里出来,看见浑忽后同她行了平礼:“安好。”
“安好。”浑忽笑盈盈:“从起床就不见你,老早又跑出来串门。”
屈出律引浑忽到他身边并排走:“我一向有早起的习惯,偶然听说今天不用出猎,又不便小憩一会儿,这才出来随意拜访。”
“素日事务繁忙,你也难得有这份闲情逸致。”浑忽旋即又问:“也不知阿耶那里怎么样了?他昨天究竟是什么情况?”
屈出律浅答:“昨晚千龄宴,陛下酩酊大醉,最后是被阿莱丽莎女公子送进大帐的。再后来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也是我知道的。”浑忽叹气:“就没有详细一点的吗?”
屈出律反问:“当时连阿铂都候在大帐外头,你说能有几个人知晓内情?倒是有些不堪启齿的,我听岱钦唠叨过几句。”
跟萨颜阿娜走在后头远远随侍的岱钦简直长了副顺风耳,屈出律话音刚落,他就在背后一脸不服:“殿下胡说!属下哪里说过那种话?!”
屈出律咳嗽几声,对着怀疑的浑忽改口道:“我记错了,其实是我的侍卫们道听途说来的,并不可信。”
浑忽笑着向后一瞟:“我看岱钦这直性子就是为了膈应你的。”
屈出律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他诚然性子耿直,所以做事也一气呵成,从不拖我的后腿。”
到底是从小到大的情分,这俩人好像连性格都是互补的。转念又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画面,浑忽不禁偷笑。
几天后,阿莱丽莎受承雨露恩泽,册封正四品芳仪,于回京之后行册封礼。怎知圣旨一下,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为直鲁古把俪元宫赐给了阿莱丽莎居住,导致阿兰若这两日心情不佳,甚至连每日的请安都免了,惹得后宫众人议论纷纷。
传闻这俪元宫,是当年德宗皇帝为纪念远在故乡的元妻,取“伉俪情深”之意而建造的,就是皇后也没有资格入住此殿,更别提阿莱丽莎这样一个小小的芳仪。阿兰若以正妻的身份陪伴直鲁古多年,如今竟赶不上一个初来乍到的妃妾,着实令人唏嘘。
浑忽作为吃瓜群众,没什么意见可发表的,照样该吃吃该喝喝,等着回京跟阿莱丽莎见面。只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既然别人摊上的事儿与她无关、那自己摊上的事儿总该负责吧?
夜深,月光洒在平静的热海湖上,像一面闪闪发光的明镜。浑忽愣在原地,对着面前气呼呼的卡亚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不语。
“所以你没话说吗?!”卡亚希一张俏脸气得涨红:“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特好骗?!整天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半年前卡亚希进宫时,曾偶然见过一次浑忽的背影,但他并未在意。事到如今,他真恨他当初为何不多看一眼,万一能看到正脸,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误会,更不会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什么难以言喻的情感。
浑忽死皮赖脸地开始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毕竟是一个人出宫玩,总该编个不起眼的平民身份吧?”
卡亚希哭笑不得,这会子他好像又该庆幸自己的母亲没有同意他和“阿玉”的婚事,要不然就凭自己这些天的出色表现,万一脑袋一热说出来了,葛儿汗一句口谕,大家都得玩完:“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绝非普通的平民女子……可谁会想到你居然是公主!!”
固然只是善意的谎言,但被欺骗感情这种事,论谁知道了都不会高兴罢。况且浑忽也的确有过利用卡亚希的心思,譬如编个理由让他教自己骑马。
浑忽十分愧疚,低低叹道:“抱歉,我的错。这半年来你待我那样好……我不该一直瞒着你的。”她近前搂住卡亚希的颈,如兄弟般地拍拍他的后背:“对不起。真的。”
一番激烈的情绪波动下来,行至最后,卡亚希居然很想笑。这笑意既不是苦笑也不是嘲笑,而是能够点亮一方寂静黑夜、正儿八经开怀的笑。此时此刻他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了,抬手环住浑忽玲珑纤曲的腰身,高挺的鼻尖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发出几声清脆悦耳的笑。
浑忽听见他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哎,你笑什么啊?”
卡亚希故意冷哼:“你管不着。”
“唉,你怎么跟只小奶狗似的好哄。”卡亚希的身上暖乎乎的,头发也软蓬蓬的,浑忽原本还是兄弟抱,不知不觉就成了别的抱法,手掌一点点抚上卡亚希的后脑勺,还用脸和脑袋在人家的肩窝胸口处蹭来蹭去:“而且抱起来还毛茸茸的。”
其实浑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动作有多暧昧,要不是卡亚希吓了一跳连忙推开了她,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怎么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卡亚希早已收回方才的笑容,正色道:“公主殿下,请你自重。”
浑忽一脸茫然,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抬头打量着卡亚希,疑惑道:“我分明是在兄弟抱啊,一开始你不也没拒绝么?”
卡亚希摇头:“可后来就不是这样了。你刚才——”他欲言又止,面色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