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稻田里,蝗虫依旧猖狂,不时三五成群的飞过来,啃食剩下的稻谷与植物。百姓们不断的拿着笤帚之类的物件驱赶,但效果甚微。
“先生可曾吃过烤虫子?”荣彦晞忽然开口。
温骅一怔,“委实没有尝过,可是好吃得紧?”
荣彦晞噗嗤一笑,“大补之物,不知道先生要试试吗?”说着,将视线投注在几乎被啃尽的稻田里,黑压压的蝗虫甚是猖狂。
明白了荣彦晞的意思,温骅挥手让身后的王府守卫上前,吩咐了几句,各人便离开。不多时一人抱着一垛干草回来,继而每人手中都举起了火把。
冲入稻田,火炬与燃烧的干草将正片稻田焚烧殆尽,连带着成群的蝗虫一道被焚烧。烈火中夹杂着哔哔啵啵的声音,隐隐传来一股烤肉的香味。
见荣彦晞含笑,温骅便推了她上前,捡起地上被烤焦的蝗虫,荣彦晞左右看了看,“个头倒是挺大的,莫怪能做出这样大的动静。”
温骅报之一笑,“吃了这般多的谷物,若是连这个头都没有,怕是都变成了肮脏物,岂非可惜?”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纵火,本来驱赶蝗虫的村民便冲上来将荣彦晞与温骅围在其中。而那些王府守卫却被当做纵火犯给按在当场,五花大绑起来远远的丢在树根脚下。
“你们是何人?”为首一个稍微年长的老汉怒斥,眉目间还染着漆黑的灰烬。
温骅只是清浅答道,“路人。”
“你们焚毁了我们最后的食物,却……”
还不待那人说完,荣彦晞已经剥开了蝗虫的焦外壳,将内里冒着白烟的脂肉细细的挑出来吃得欢悦,“委实不错,比之烤肉细腻,若是有些葱花便更当美味非常。”
温骅当下也是一怔,原以为她不过说说而已,谁知真当吃下了肚子。一想到吃了蝗虫,温骅的嘴角便微微抽动,如同有些作呕的迹象。荣彦晞环顾四周众人,见着也是这般惊诧的颜色。
不觉挑了眉,“我诚然没有说谎,这蝗虫委实滋味不错,若是剥了壳当下酒菜那便更好。横竖你们的谷物都被蝗虫吃尽,那你们何不吃了这些害人的东西?今儿个赶走了,明年若是再来岂非不划算?倒不如今日一把火烧死,图个干净。”
扬了扬手中的蝗虫壳子,荣彦晞又道,“我吃了没事,现下你们可以放心食用了。朝廷的赈灾粮还不定什么时候下来,你们干等着也只能饿死。眼下这么多的蝗虫,想来也足够你们吃上几日的。既美味又补了身子,真真是一本好买卖。”
闻言,众人皆咽了咽口水。
荣彦晞看着众人面黄肌瘦的模样,想着他们大抵已经许久未吃饱,不由的轻叹一声,“都说蝗虫乃是天虫,是天意示警,也不知是真是假。”
温骅接下话茬,也是这般的轻叹,“谁知道呢,听说大云的军队即将入城,想来这蝗虫便是因此来示警的。只可惜了迁国的百姓,路有饿死骨,皇城仍歌舞。”
见着二人一唱一和,委实有几分道理。
方才的老汉镇定了心神,忖着这二人说不定真有些能耐,便躬身抱了抱拳头,“我们是李家庄的村民,老汉乃是村长。奈何家中无闲田,如今逢着蝗灾,眼看着大家都活不下去了!二位是哪路的神仙,不知你们可有解救之法?”
闻言,荣彦晞轻叹一声,“如今饿殍遍地,不止你们这一处,怕是整个迁国都已经遭逢大难。我等并非神人,不过眼见着你们如此困苦,委实想为你们做些事情。这蝗虫生殖极好,今年若是不消除,来年必定还来。若你们舍得便将正在被蝗虫啃食的农田销毁,得了虫身食用,还可勉强度过几日。”
“否则这蝗虫嗜杀,定要将你们的田粮悉数吃完才肯罢休。你们多去找四下乡邻,那些快饿死的,不妨以蝗虫为食果腹,静待朝廷赈灾。”荣彦晞眸色微转,“这蝗虫虽说是个祸害物,但委实吃得,乃大补之物,寻常还不易得。”
那老汉一听,两眼都发光。如今算是饥不择食,蝗虫总好过草根树皮,总好过无法消化的观音土。
一时间,童子传音之事广为流传。迁国大大小小的村庄口口相传,以火烧之法烧死蝗虫果腹。果不其然,迁国境内蝗虫的数量急剧减少。因为果断的焚烧被啃食的农田,反而将一些为被蝗虫光顾的良田得以保存,留了些粮食下来,诚然是幸运无比。
然,有利必有弊。
蝗虫乃是天虫,此番扰乱迁国,实则是天意示警。国将不国,君将不君,臣将不臣,是而国有叛贼,天必示警。
一时间朝堂人心惶惶,一个个皆认为百姓口中的国将有逆乃是确有其事。
须知城东雷雨之夜掘出一块天石,上写血色白王二字!当下被抬入宫闱,引来众朝臣的议论纷纷。所谓白王乃是一个皇!谐音却是败亡之意!或者拜王!那这到底是要拜谁为王呢?谁也不知这二字到底用意为何,只知此乃不祥。
不仅如此,迁国境内渭河水倒流,多少人有目共睹,一时间舆论哗然,朝堂震惊。
帝君下旨,边境适逢战乱,谁敢造谣生事,一律格杀。
岂不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君威震天,却难堵悠悠之口。
如此局面,正是荣彦晞与温骅所期待的结果。
什么白王,不过是荣彦晞随意拆了皇字,而这个王,大有影射迁国大将军王牧之意。王牧,姓王名牧,字秋白。
置于渭河水倒流便越发简单,用光学的原理在夜间用了小孔成像的手法。然经过的路人瞧上一眼,便误以为真,真以为河水逆流,其实不过是障眼法。但路人心慌,自然是看不清秦的,故而等到路人要再看时温骅便会上前阻止。
只道自己也见着逆流,越发坐实路人的感官与心理认可。
如此反复,便有越多人将这一幕以讹传讹的传出去,久而久之便有了三人成虎的结果。
虽说荣彦晞腿脚不便,但温骅仗着上山采药为荣彦晞疗伤之名,可以随意出入成亲王府。这不能不说是因祸得福,明面上是成亲王府的贵宾,实则做的却是颠覆迁国的勾当。势必要将成亲王府这一幕幕的奢华,彻底覆盖在泥泞之下。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荣彦晞与温骅便算完成了前期计划,剩下的自然要看秦风幕。如今,温骅真当要开始照料荣彦晞,一贯靠解毒丹压制她体内的毒素,诚然是治标不治本。脚伤倒是小事,三五日便可下得床榻了,只是这毒……还是好生找出关窍才是。
许是边城交战,太子赵其便不再来成亲王府,而赵嘉也是成日见不着人影,大抵又是眠花宿柳,哪里会关心府中各事。
凉儿搀着荣彦晞缓步走在回廊里,如今她的脚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因为毒素的关系,真气很难凝聚,故而没了以往的戾气。这样倒好,将这股真气留在体内镇住血魄珠,反倒省事省力,免得血魄珠发作时吓死旁人。
正走着,眼眸微抬,却见着令人恨得牙根痒痒的人。
荣彦晞二话不说掉头便走,听得身后传来微凉的声音,“你便这般急着走,故人相逢也不寒暄几句吗?”
故人?
她徐徐转身,挑眉冷笑两声,睨着韦素漫不经心的面庞,“既然是故人,想来很多事自不必说,你我心知肚明。”语罢,又是冷哼道,“好一个江南江公子,在下委实小看了你!”
韦素一步一顿走到她面前,挥手退走了凉儿等人,“我与荣兄有话要说,你们且都下去。”
却不料凉儿等人竟也听他指挥,可想而知他如今在成亲王府的地位。荣彦晞也未曾想过,荣克尚与公子嘉到底有过什么交情,以至于一封书信便可将执信之人奉为上宾。想来交情匪浅,或者彼此都捏了什么把柄!横竖利害之间,总有一个选择,不是利便是害。
睨一眼身后退得一干二净的婢女们,荣彦晞顾自在栏杆处坐下,顺手捋了捋袖口上的褶子,“你还有何话说?”
“我已接手荣家在城内的所有生意,如今业已归入成亲王府的名下。此刻赵嘉正在清点账目,想来数额不在少数。”韦素说得很平静,如同只是跟她交代,大致说了自己的行动,“这些本是你的。”
荣彦晞骤然挑眉,“你说什么?”
“荣家诚然只有一儿一女,长子荣克尚,幼女荣彦晞。不知我说的对与不对?”韦素如数家珍般的将荣彦晞的身家背景悉数说出,竟是……连带着荣彦晞都目瞪口呆。却听得韦素继续道,“传闻荣家小姐容貌倾城,却有一身挽弓射箭的好本事。利箭离弦,例无虚发。”
“彼时荣华自济国营救大皇子回归大云,被诬为奸细绑缚刑场,便是这位荣家小姐,三箭定输赢。谁知便在皇帝赐婚二皇子之际人间蒸发,自此不知所踪。有人说荣家小姐暴毙,也有人说荣家小姐隐没江湖,与心爱之人泛舟而去。”
韦素敛了眉色,一本正经的盯着她的脸,“这些我都不信。”
荣彦晞心头微凉,却不敢去看他灼灼目光,如同利刃可以破开人心,直视人的灵魂深处。只低头冷笑道,“那你信什么?”
“我想信你,可否?”他说得很轻却铿锵有力。
羽睫骤然扬起,荣彦晞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