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国不比韦国,民风并不注重华丽,更多的是朴实。迁国因为地广人稀的缘故,百姓村庄分居各处,甚少来往,有着明显的局域性。一张张面孔甚是淡漠,鲜少呈笑。也因为迁国常年风烈,故而这里的人肤色偏黄,荣彦晞走在街头便显得有些突兀。
只一眼就能看出是外乡人,这白皙的肤色,具备很好的分辨率。
酒香不怕巷子深,荣彦晞隐隐闻着极好的酒香,不觉挑眉,“好酒!”自从与温骅混到一处,她便真真觉得自己成了近墨者黑的典型代表。如今这没事喝两杯的嗜好,俨然就是温骅第二。虽不及温骅的酒量无限,但这小酌几杯倒是胜过常人无数。
拐个弯,荣彦晞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高耸的围墙,前后无人。
及尽处,才看见一个高坊门,上头的匾额写着苍虬有劲的四个大字:杏花春雨。
荣彦晞凝眉,这倒好,应了早年自己学过的那首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确实应景!
酒香便是从里头传来的,想必是酿酒的坊间,正好可以带几坛子回去,也教温骅馋个半死。荣彦晞正要上前问问,谁知紧闭的红木漆门突然打开,里头走出一个女子,怀中抱着一簸箕的酒糟。
如此,荣彦晞便更加肯定,这里就是酿酒的作坊。
“你是何人,为何在门外鬼鬼祟祟的?”那女子斜着眼睛问,上下打量着荣彦晞。
荣彦晞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身着男儿装的俊俏少年郎,便捏了嗓子拱手道,“在下荣夕,敢问这是何处?”
那女子眼中表现得极度不信任,犹豫了片刻才道,“没看见上头的匾额吗?这儿是酿酒的作坊,若你没什么事,以后还是不要来。”
“哎!”荣彦晞忙道,“在下闻得好酒味道,可否讨几杯尝尝?”
话刚出口,荣彦晞便觉得自己肯定难脱厚颜无耻之嫌!想了想,肚子里的酒虫子已经开始作祟,厚颜无耻便厚颜无耻罢,若能成功,也是不错的。
然那女子却非这般善心,也没这份好肚肠,只是冷哼两声,“****见着你们这样的登徒子,说是讨酒喝其实便是为了一亲芳泽!滚滚滚!若然再在这里发癫,我便要不客气拿扫帚打你了!”
说着,便急忙走回门内,真当拿了一柄笤帚出来,作势要驱荣彦晞。
荣彦晞被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一亲芳泽?分明就是最简单的讨酒喝,怎么变成了登徒子?不过,她这俊朗的模样,若然耍起流氓来,着实还有几分登徒子的感觉。
想必是自己哪里惹了对方,才会招致笤帚之祸。
思及此处,荣彦晞忙摇手道,“不允就作罢,怎么这般无礼。我走便是!”
刚转身,却见不远处的巷子口传来清晰的马蹄声。荣彦晞将身子侧了侧,靠边站着,打算悄悄离开。
马儿飞速的掠过她的身侧,抵在作坊门前顿住。
荣彦晞心头暗笑,大抵那个泼辣户又该拿扫把驱人了!正想着要不要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迟迟没能等到动静,不由的转身往作坊门前看去。
那女子正与马上下来的男子交谈,面上眼中尽是卑谦恭敬之色。
不由的心下一愣,却见那男子幽然转身,“兄台若是真心爱酒,不放进来小酌几杯!舍下有几坛陈酿好酒,只为好酒之人而备。”
荣彦晞定定望去,阳光下,那男子生得极好。面冠如玉,长眉入鬓。不似迁国其他的男子这般面色泛黄,他的肌肤有着凝脂般的白净之色。发髻束着,精致的白玉发冠在和煦的阳光下,绽放着隐隐的七彩霞光,眸色温和,唇角微扬。
于此,荣彦晞只想起四个字:醇厚如酒。
“阁下是说我吗?”荣彦晞自指,挑眉问。
那男子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温暖的笑容足以让人迷了双目,“在下单姓韦,还请问公子贵姓!”
“在下荣夕,深巷寻酒香。”荣彦晞如今是女扮男装,自然不能清浅的暴露身份。因为七国之中,迁国的民风是最为保守的。这里的女子甚至可以被当做礼物送出,被当做奴隶贩卖,轻贱至女子唯有生子这唯一的用处。
其他时候,女子都可以被肆意蹂躏。
当然,除了那些大家闺秀,豪门府邸。
有钱有势家的女子,自然是不同的,悲惨的是底层的那些小农百姓,男儿犹饿死,女子典为奴,卖儿鬻女更是常见不鲜。
“荣兄可是好酒之人,家仆无状,还望海涵。在下素喜广交天下之友,荣兄既然来了,便进去喝几杯。”韦姓男子笑得极具杀伤力。
这般盛意拳拳,这般阳光的笑容,让荣彦晞有一种暖暖的错觉。阳光很好,阳光般的男子也很好。
犹豫了片刻,荣彦晞想着自己方来迁国,大抵也没有人认出自己,横竖也算安全。趁着还未开始大计,不如交友小酌,也算不错。当下便道,“多谢兄台,那便……叨扰了!”
说着,便由韦姓男子领着,走进了【杏花春雨】的大门。
一进门,荣彦晞便觉酒香四溢,看着后院杳渺升起的白烟,荣彦晞便知那头才是酿酒的地方。环顾四周,小心的打量着四下的环境,倒是个清新雅致的别院。回廊交错,苗木郁郁苍苍,很得她的心意。
原就想着,若是离开宫闱,她定也要寻这样的庄园独居。
寻日摆弄花草,整日与美酒为伴,这般的惬意倒是很适合她。
正想着,韦姓男子转头道,“兄台觉得舍下如何?可入得兄台的青眼?”
荣彦晞敛了神,忙颔首应声,“着实不错!想来阁下是个爱生活之人,只摆弄这些个花草,定也费了不少心思。”
闻言,韦姓男子笑得有些异样,若有所思的顿下脚步,“我这厢费劲心思,左不过为了一人,只可惜她未能看见。”
眸色一顿,荣彦晞羽睫微扬,却也不顺着他的伤感下话,只是逆了话题,“兄台有心必定天可怜见。不知这兄台这好酒在哪?怎的走了这么久也不曾看见?”
闻言,男子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赔笑道,“随我来,你我去水榭小酌几杯。”
说着,竟也不顾旁人非议,执意拉着荣彦晞的手便走。
荣彦晞拗不过,却又怕自己的举动惹来旁人怀疑,只好半推半就的随他牵着。渐行渐近,沿着通行的九曲小径,抵达荷池边的水榭亭台。木质的亭台,四下帷幔翻飞,三面临水,意境极好。
走在上面,荣彦晞有一种想要脱去鞋履赤脚而行的冲动。奈何这不是自己家里,也只好忍耐。
抬头看去,精致的四方桌上,摆放着一个青瓷白釉的酒壶,两口酒杯。
鼻间嗅着迷人的酒香,荣彦晞不自觉的露了轻笑,心中忖道,果然好酒!
一回眸,却见这男子正的盯着她的脸,荣彦晞不自觉敛了笑意,恢复以往的平静从容。
及至座前,他才松开她的手。
迁国素来跪坐,荣彦晞犹豫了一下,跪坐在柔软的蒲团垫子上,双目只是盯着桌案上的青瓷酒壶。心头想着,这是怎样的好酒?不知是否比得上温骅私藏在酒葫芦里的美酒?
当日她为温骅整理房间,无意间发现了一个酒葫芦,悄悄打开来,竟是温骅私藏多年的好酒。当下发了疯似的灌下半壶,喝的晕晕乎乎的出来,所幸遇见了小幺子。亏得小幺子兑了半壶水才将酒葫芦放回原处,现下想着,小幺子傻得无可救药。
若然兑点好酒进去,才能不被发现。
说也奇怪,温骅竟未有找她的麻烦,大抵那酒他自己尚且舍不得喝,故而还没有露馅。
思及此处,荣彦晞心中暗忖,此次若是能带回那样的好酒,许是可以向温骅坦白。免得成日见了温骅总觉得心中有愧,好似温骅是个单纯的孩子,而自己这粗皮糙肉的老脸委实对不住他。
虽说,她也就十五岁,心里却俨然有了前世二十开外的沧桑。
“兄台这里如似仙境,果然极好。”荣彦晞不得不承认,这话半真半假,有几分恭维。为的就是桌案上的酒,想要先尝为快。
韦姓男子颔首,“难得你喜欢。”复又道,“在下韦素,有幸结交兄台,不知兄台何方人士?”
荣彦晞眼中流光,似水潋滟方好,“不才游走四方,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人,左不过是处处无家处处家,委实谈不得何方人士。有幸识得阁下,算是荣夕的三生之幸。”
韦素颔首,“荣夕兄年纪轻轻便四处飘零,可曾想过在何处落定生根?”
说着,便为荣彦晞倾了一杯酒,顿时酒香四溢,让荣彦晞眼放华光。荣彦晞想,此刻的脸上定然是猥琐至极的表情,想到这里,急忙镇定心神,慢慢回答道,“这般四处游历很好,快意人生才算活着。”
他看着她,眼底的光寸寸诡谲而微凉,“孑然一身也算快意吗?”
荣彦晞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徐徐将杯口递到唇边,慢慢悠悠的品了一口。却不作答,转了话锋才道,“好酒!”
闻言,韦素颔首,“你且慢些喝,这酒叫千杯醉,寻常人一杯就醉。你若喝得太急,怕是受不得烈性。”
羽睫扬起,荣彦晞不敢置信的望着杯中澄澈的香酒,“千杯醉?果然这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