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寅时之初，正是夜最深最静的时刻，人也是在这个时间段里睡得最深，警惕性最低。
周复与冉弘踏着星光回到北门城楼，却见城楼上灯火皆息，里面漆黑一片。
二人赶忙摸上城楼，蹑足而行，来到万风沉与邈云汉歇息的房间门口。
周复看了冉弘一眼，伸手缓缓拔出腰间长剑，冉弘也从小腿处拔出一柄匕首，二人如临大敌。
“来者何人？”房间内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是邈云汉。
周复与冉弘这才放下心来，相视而笑。
“云汉老哥，是我们。”周复收剑入鞘，推开房门，借着星光看清屋内的情形。
万风沉依旧卧床不起，邈云汉盘腿坐于地上，正闭目养神。
“老哥哥怎地也不点盏灯？”冉弘抱怨道，方才的情形着实吓了二人一跳。
“云汉老哥，我大哥现在怎样了？”周复关心道。
“‘海王’聂景龙送了些东海的奇药来，给万兄外敷内服之后已经好多了。”邈云汉淡淡地说道。
“啊！‘海王’聂景龙？”周复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聂景龙与万风沉有交，看来他之前为难自己是为了打听万风沉的情况。
也亏得聂景龙与万风沉交情深厚，若是遇上个居心叵测之人，万风沉与邈云汉还真的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
周复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后怕。
“怎么不见‘海王’？”
“他已连夜出城。因为还未到开城门的时间，守城将领便下令息了灯火，免得被人撞见。”邈云汉解释道。
“哈，可算是把事情忙完了。”冉弘一脸疲惫地说道，“我要睡觉！”
说着也不管地上冰凉，直接倒头就睡，鼾声顿起。
周复看了看万风沉，见他脸上有了些血丝，呼吸也是平稳，心中大定，便学着邈云汉盘腿坐于地上，他想问些事情。
“云汉老哥，万大哥十年前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周复当时在努力收拢马匹，虽然因为耳力好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却不知晓详细情况。
见周复如此相问，邈云汉只是微微摇头，答道：“汝还是亲自去问万兄吧，吾不好越俎代庖。”
“好吧。”周复泄气道，那得看万大哥明日能不能醒来了。
心里如此想着，困意突如其来，周复靠着墙壁睡了过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纸窗，照在周复的眼帘上，将他轻轻唤醒。
他伸手遮住刺眼的光芒，向床上的万风沉看去，只见万风沉已经坐起，神情木然，怔怔地发着呆。
邈云汉不知去了哪里，冉弘依旧酣睡不醒。
周复轻声问道：“大哥，身体如何了？”
万风沉听到声音，木然地回过头来，嘴角开裂、眼眶肿胀。他定睛看了看周复，半晌才回过神来。
“啊...是破虏吾弟啊...”声音干涩嘶哑，喉咙处似乎有一座火山正在喷发。
周复赶忙起身为万风沉倒了些水，又喂他喝下。
“大哥，你还是再接着睡会儿吧。”
万风沉摇头道：“不必，我已经好多了。应该是‘海王’来过了吧。”
“是，的确是他。”周复心底嘀咕着，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嗬...也只有他身边的药神才有这本事啊。”万风沉解释道，他昨晚虽然昏迷，却也还有些意识。
他一把掀开被子，稳稳地站了起来。看得周复大叹道：“果真厉害！”
“血一那几拳看似刚猛，却只让我皮肉受了些伤，药神用他的秘药给我外敷内服，不消几日便能恢复如常。”
说起血一，周复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这皮肉之伤好医，心病却难除啊。”
“是啊！”万风沉拍拍周复的肩膀，感慨道。
“不如大哥跟小弟说说，即便能为你开解一二，做兄弟的也该为你分担分担。”
“嗯，也好。你我既已结为兄弟，大哥怎可对你有所隐瞒。”
“小弟洗耳恭听。”
万风沉理了理思路，良久才道：“十年前我变卖家产，北上援助乞活军，一伙盗匪趁我不在家中，便趁虚而入，杀害我万氏族人五十余口，包括我的妻子儿女，并将财物掠夺一空。我在北方惊闻此讯，快马赶回豫州老家，所见之处惨不忍睹！”
万风沉说到这里，双目充血，当年情景似乎历历在目。
他继续用一贯冷静的声音说道：“我疯了般寻找杀人凶手，有人告诉我，只要找到盗匪联盟的统主便能查清此事。于是我去找当年的老统主，他却不肯交人，说这是联盟里的规矩。我当时就想，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盗匪的老巢我是闯不进去，可是还有其他山寨啊。于是我挑了一处离我最近的，就是十连寨。
“那时我就想，既然都是盗匪，这十连寨自然没一个好人。那一夜，我全副武装，一人一刀杀上十连寨，我杀红了眼，所到之处老幼不留。最后我又放了一把火，把那座山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连绵的山火再次浮现在万风沉的眼前，他脸颊上的肉不住颤抖，内心似乎痛苦无比。
“后来呢？”
“老统主怕我还要大开杀戒，一边派人来杀我，一边请云情山庄出面调解。不过他还是小觑了我，那些派来杀我的人一个也没能回去。最后在云情山庄的斡旋之下，老统主终于交出那帮杀害我家人的凶手。我一刀一刀地将他们剐了！我看大仇得报，便起了弃世之心，可偏偏这个时候老统主被毛渊赶下统主之位，他临死前托人给我带了一封信，他在信中骂我心狠手辣、滥杀无辜。我这才明白，盗匪联盟里并非都是强盗，有些只是借着联盟的名头躲避战乱罢了。我所选的十连寨正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他们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结寨自保罢了。
“我追悔莫及！为了报一己之仇，我竟害了上千条无辜人的性命。我本想跳入长江一死了之，却被云汉兄所救。他告诉我，虽百死亦不能赎其罪，不如留有用之躯，为更多的人化解误会，免得冤冤相报。从那以后，我便处处为人化解怨仇。江湖上都说我是侠义刀客，一刀断是非。嗬嗬...我不过是为了赎罪罢了......”
“万兄，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邈云汉不知何时从外面回来了，手中还提着一篮早餐。
“这么多年里，汝四处奔波，急人所急，化解了许许多多江湖纷争，免去多少腥风血雨，所救之人何止千数。”
“云汉兄，这帐不是这么算的。”万风沉摇头道。
周复听得也觉心情沉重，勉强笑道：“大哥，都是小弟不对，不该让你说这些往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快意恩仇，难免出些差错。咱们还是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