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黑色大马慢悠悠地走在大路上。
马上坐着一名少年,少年手中拿着一卷书,随着马背的起伏正读得津津有味。
忽听背后传来车马之声,少年收拢坐骑,让到一旁。
马车擦身而过,并不停留。
“何必着急呢。”少年用手扇了扇飞扬而起的尘土,又继续上路。
不一会儿他来到一座豪宅大门前,看见刚才的马车也停在门边。
少年将马交给过来的奴仆,问道:“焦大,这马车是谁的?”
“回周公子,听人说是建康那边来的人。”
“建康?”周复摇摇头,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按照往常一样径直进了习家的大门,也不去拜见习凿齿,直奔藏书楼而去。
这几个月里周复已经来习家好多次了,都是趁着手中没有活的时候来,每次过来总要换走几本书籍。今天过来就是准备把一套《三国志》换了。
那时候还没有发明什么印刷术,每一本书都是靠人工手抄出来的,因此书籍显得特别珍贵。寒门子弟若想读书,就要向当地有条件的豪门世族借书,能不能借到还在两可之间。所以能够借到书的读书人都极其珍惜机会,趁着在约定好的时间内将所借的书抄录下来。
但是周复基本不会抄书,他学诸葛亮的读书方法——“观其大略”,不求一字一句的意思,而是提纲挈领地将书中要说的要领归纳出来。
这样的读书方法使他有更多时间博览群书,扩展见识。
唯独《老子》一书,周复读之再读,抄之再抄,字字烂熟于胸,每每劳作之时,思及玄远之道,便如饮甘酪,偶有所得,更是手舞足蹈。
他常与小霖说,天下之乐莫过于读书有得。
周复将鞋子脱下放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进了藏书楼,将手中捧着的《三国志》放回原位,便在里面闲逛起来。
浓浓的墨香和书籍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整个鼻孔。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像是君王正在巡视军队。
他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卷书,打了开来,是《庄子》。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正朗诵间,周复感到自己的衣摆被人拉了拉。
他回头一看,见一童子站在身后,抬着头仰视自己。
童子七八岁光景,皮肤白净,头梳总角,阔额挺鼻,眉清目秀,让人一见之下甚是喜爱,只是身子似乎有些虚弱。
周复看了看周围,不见其他人,便问道:“小郎何人?”
“谢瑍是也。”
“你为何一人在此?”
“不是有郎君在吗?”
周复哑然而笑,“说的是。不过我是问你,你家大人在哪里?”
“大人在前堂议事,特遣小子来书楼寻书。”
周复见谢瑍说话奶声奶气,不觉喜爱,问道:“你要找什么书,我带你去。”
“襄阳耆老记。”
“咦,这不是习先生的大作么。”
周复带着谢瑍寻了一圈,找到这书,有三卷,不知道习先生完成这部书了没有。
“多谢郎君。”谢瑍躬身行礼。
周复回了一礼,准备回去继续读《逍遥游》,却听童子问道:“郎君读的是什么书?”
“《逍遥游》。”周复回身道,“怎么,小郎有兴趣?”
“我父亲常说我生性愚钝,难解书中奥秘。”谢瑍低头撅嘴,显得有点沮丧。
“勤能补拙,虽然天赋很重要,但是命运不会辜负一个勤奋的人。”
谢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抬头道:“郎君可否跟小子说说《逍遥游》讲了些什么?”
倒是个好学的小伙子,周复心中暗道。
“《逍遥游》奇辞奥旨、晦涩难懂,若是咬文嚼字难免失其要旨,需知其笔法方能通晓其奥秘。此文贯用先立后破、破而后立之法,如此以正反合之道述鲲鹏、蜩鸠、朝菌、蟪蛄、冥灵、大椿、彭祖、列子,反复齐其小大,破其所待,最终得出结论:非逍遥也。故至人不为己所待,神人不为功所待,圣人不为名所待。己者,身也;功者,故也;名者,存在也。故逍遥者,自小境界入大境界,自大境界又入更大境界,如此反复无穷以臻造化。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穷宇宙万物之道,而化为己用者,方能逍遥。”
周复一边思考一边讲说,速度很慢,说得累了,便席地而坐与童子相对。
童子又问:“这道到底是什么?”
周复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就是宇宙运行、万物存续的规律和所待。比如万有引力,比如能量守恒,等等。当然这些还是比较容易理解的知识,还有比这些更难的。如果人类能够掌握这些知识,就能够御风而行,上天入地,移山填海,踏浪蹈波,声传千里之外,眼见芥子须弥。此非逍遥乎?”
“这不是逍遥,这是仙术吧。”童子不敢相信。
周复停止说话,张着嘴想道,科学之于古人不正如仙术一样吗?那仙术之于科学又是什么呢?
“请大师教我修仙之道。”童子伏地拜道。
周复嘴巴张得更大了,敢情这小子把自己当成修仙问道的方士了。
他忙扶起谢瑍,哭笑不得:“这道不是这么修的。你赶紧起来。”
周复正要开口解释自己说的道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一个仆役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他见自家小主拜倒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分外惊讶。
原来是童子谢瑍的大人议事完了寻不见童子,便差人到书楼里寻他。
谢瑍无奈,只得跟着仆役离去,一路频频回首,神情幽怨。
他被仆役带到大门口,见自家大人正与一拄着拐杖的老者告别。
童子家的大人甚是年轻,大约二十五岁,长相俊朗,风姿卓绝。
他拱手道:“先生刚直高洁、不畏权贵,乃众人所拜服者,此事惟赖先生。”
“瑗度谬赞。此乃老夫分内之事。”
瑗度辞了习凿齿,将童子抱上马车。童子坐在车中许久,欲言又止。
瑗度问道:“瑍儿可是有话要说?”
“唔…”谢瑍含着手指犹豫道:“叔父,瑍儿在藏书楼里遇见一个奇人。”
“哦?”瑗度失声笑道,“怎么个奇法,跟叔父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