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习家池边上待了许久,直到习兰芷派来丫鬟,说是谢琰谢大人终于到府上来了。
谢琰在襄阳也已经待了快两个来月了,家族使命和政.治使命都已完成,因此恨不得马上收拾起来回建康去。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将谢霖一并带走。
“哈哈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谢琰远远地就朝周复拱手道。
周复拉着谢霖疾行几步,向谢琰作揖道:“还望谢大人成人之美!”
“啊...哈哈...”谢琰打哈哈道,“破虏既然被定为上品,我岂有反对之理?不过婚姻大事还需家主定夺,破虏稍安勿躁。”
谢琰当然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万一父亲大人兼谢氏家主不同意这门婚事,到头来还不是自己两边不是人?
当年桓大司马何等威势,他找了太原王氏出身的王坦之,希望能让自己的儿子迎娶王家的女儿。结果王坦之回去跟他父亲一说,竟被他父亲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桓温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谢琰心里很清楚,关于周复品阶的问题,等郗超把此次定品结果一上报,朝廷必会重新商榷,不过现在看他们的样子好像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难道习凿齿没有提醒过吗?
谢琰回头看了看习凿齿,却见习凿齿目光闪烁,把头撇向远方看起风景来。再回头看周复和谢霖二人,却见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悦,一派天真的模样。
他瞬间明白过来,习凿齿对周复的婚姻之事其实并不关心,而是纯粹地想将周复捧上神坛,不知道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思。至于周复,在谢琰看来,他的确不知道内.幕。
如此,不如将错就错,令他们误以为定品已经成了定局,等把谢霖接回去认祖归宗后,让朝廷下发一纸文书,否认掉周复的品阶,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谢琰想通这些,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其实周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而他选择装作不知道,只有这样谢霖才会安心前往建康,或许她会遇见生母,遇见谢道韫,甚至将来可能遇见一个能够给她幸福的男人。也只有这样,战争才不会波及到谢霖。
为此,周复宁愿装傻充愣。
“难道大人忘了之前的约定吗?”周复假装着急地追问道。
谢琰从思绪中抽回,朗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破虏以为我是那种食言而肥的人吗?”
“谢谢叔父成全!”谢霖终于露出一副甜甜的笑容,不失时宜地上前对谢琰说道。
“哈哈哈...乖侄女!”谢琰开怀大笑,以为计谋得逞,紧接着说道,“霖儿侄女,叔父此间事了,不日便要启程返京。你看......”
果然是来催自己一起上路的,谢霖心头感觉沉甸甸的。
“叔父,可否容霖儿几日时间准备。”谢霖哀声道。
见谢霖面色戚戚,谢琰也心中不忍,他也知道一个女孩子从未离开过这块土地半步,一朝之间就要出远门,确实难以接受。可是要几天的时间,谢琰也等不起,朝中还有很多事务等着他回去处理呢。
谢琰面露难色,但也没有完全拒绝,只是柔声道:“几日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叔父还急着回去。不如就一天的时间,如何?”
“啊,一天的时间啊。”谢霖知道终将有一别的时候,不过迟早而已,只好含泪点头,“一天...就一天吧......”
于是约定明日午时准时出发。而谢琰听说郗超住在岘渡村旁边的山上,便一同跟着周复和谢霖到了岘渡村,顺便能够看着两人,免得他们私奔去了。
其实谢霖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只需带上些平时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就够了,等到了建康再去买些布料上等、款式潮流的衣裳和化妆品。她最想要的还是希望能够和周复在山墅里面安安静静地度过一日。
可是山墅里还住着郗超、郗僧施,以及他们的仆人。谢琰一来,还得腾出些房间给他和他的随从。
人一多难免吵闹,难免无法享受二人世界的乐趣。
谢霖向谢琰哀求道:“叔父,你们可不可以住到山下去?”
望着谢霖可怜巴巴的神情,谢琰只好妥协,顺便邀请郗超去过一夜凡人的生活。
当然郗超不是看在谢琰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周复的面子。
“唉!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岂能在此碍手碍脚地呢?”郗超挤眉弄眼地拍着周复的肩膀道,“破虏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郗超的话让谢琰如芒在背,万一二人生米煮成熟饭,这可如何是好?
“谢大人只管放心,我与霖儿还未完婚,自然不敢越雷池半步!”反倒是周复安慰道。
谢霖抛给周复一个幽怨的眼神。
最终,谢琰还是被郗超生拉硬扯地带下山去。除了周复和谢霖,山腰处只余山风呼啸、溪水流潺。
山墅里留了许多食材,二人一起动手做出一顿丰盛的食物,再摆上一瓶美酒,小酌几口,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谢霖只喝了几口便满脸绯红、娇艳欲滴。
夜晚,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二人以天为盖,以地为庐,欣赏着圆如玉盘的明月和漫天灿烂的星河,直至谢霖抵挡不住困意,在周复的怀中沉沉睡去。
周复怕谢霖着凉,将她抱进屋内,放在火炉边上,自己却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谢霖的脸庞看。
东方发白之前,周复背着睡眼惺忪的谢霖爬到了山顶上。太阳缓缓升起,万丈光芒喷涌而出、大气磅礴。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景色,豪情壮志都会油然而生。
“好美!”谢霖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一动不动地感受着天地给人带来的震撼,好想时间就此停止。
周复默默地陪伴在谢霖身边,直到裴琰派人来请。
这个年代,从西往东走,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就是船了。从襄阳出发,沿着汉水进入长江,然后沿长江直至建康,只需三四天的时间就能到。
谢琰所坐的官船早已从襄阳津口出发,此时正停在岘渡村的渡口附近。一如上次周复他们坐琅琊王的船那样,需要用小船将他们接上官船。
周复把一箱钱交给谢琰的随从,对谢霖道:“霖儿,到了建康不要不舍得花钱,这箱钱你先带上,再过段时间,哥哥再让人给你带些过去。”
谢琰在一旁插嘴道:“破虏只管放心,谢家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了霖儿。”
周复冷笑道:“谢家家大业大,日常用度自然无忧,但是总要有备无患。霖儿若想去哪里玩耍,需要大笔的钱,难道谢家还敞开来给她花吗?”
谢琰语塞,谢霖若是个男子,倒还好办,至于女郎嘛......他只好转身上了小船,又提醒道:“时候已经不早了。”
谢霖未语泪先流,哽咽道:“哥哥,你要保重身体.......凡事不要逞强......还有,记得写信给霖儿......”
周复也已话不成句:“三年......三年后......哥哥......去建康......去建康找你。”
千言万语说不尽,绕指柔情在眼中。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船离了岸,渐渐远去。这时两行清泪才从周复虎目中滑落,滴入千里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