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听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与我们墨家来说实在是毁灭性的打击。其原因不仅仅是超前的思想观念,还包括拥有一套强大、完整、有纪律的组织。假如天子果真无道,墨家就有力量掀起义旗,改换天地。
“于是武帝召集天下儒、墨,聚于江淮之间,讲议集论。墨家领袖欣然而往,不虑有它,哪成想武帝以谋逆之罪株连墨家,天下墨者惨遭屠戮,不得已藏身于江湖之间。继武帝之后,凡有墨者出现必被诛杀,于是我们慢慢地变成了隐墨。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那一代的巨子带领仅存的几百门人聚于襄阳,以苦力、木工、铁匠、石匠等身份帮助刘表巩固襄阳城。乘此机会,隐墨者在襄阳地底挖出暗道,修筑地穴,这才有了如今这些东西,这座墨房便是当年所建。老夫年轻的时候,这里满是学生,个个好学不倦,后来越来越少了。
“自那时起,每一代巨子皆肩负起复兴墨门的重任,至今已有五代矣。这一百多年间,我们休养生息,于田产、财物、人手、武力等各方面皆有所积累,可是偏偏在一个方面没有任何突破!”
黄乐圣不急不徐,将隐墨者的前世今生说了出来,说道最后深感惋惜。
“是什么方面?”周复听得入神,不禁脱口而出。
“唉!那便是学问!”黄乐圣叹息道,“当初墨家领袖惨遭杀害,死的都是有大学问的墨者,剩下的或是碌碌之徒,或是刚入门的学徒,甚至有些人大字不识一个。墨学传承被武帝一刀斩断,根本无法与儒、道之流相提并论。”
“听黄公你的意思是...”周复拖长了尾音。
“老夫听人说,周郎君有天纵之才,为习凿齿所器重,而且心怀天下、忧国忧民,因此想延请周郎君在这墨房研究学问、教导年轻墨者!”
“这......”周复虽然隐约已经猜到黄乐圣的目的,但是听他亲口说出,依旧是不免震惊。再说自己学问有限,怎敢说教书育人呢?黄乐圣如此称赞自己,还不是为了给自己戴上一顶高帽,好拉人入伙。
黄乐圣离开坐席,向周复拜道:“请周郎君做我墨学柱石!”
周复赶忙扶起黄乐圣,连声道:“在下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不然!”黄乐圣见周复没有答应,依然不肯起身,两手只握着周复的双臂,悲戚道:“周郎君在樊城所作所为老夫已然尽知,与我墨者之论甚为契合,更何况万风沉盛赞周郎,称周郎有不世之才。你若能专治墨学,墨家必能重见天日!”
“唉,黄公何必如此,你起来说话罢!”让一个老人跪在自己面前,周复实在心中不忍,他双臂一用力,便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周郎君可是答应了?”
“容在下三思!”周复一时难以接受这件事情,想要再考虑考虑,这哪里是什么好处,简直就是把人放在火堆上烤嘛!
“唉,也罢,老夫厚颜相求已是不妥,若还咄咄逼人,必然见弃。”黄乐圣收拾起情绪,揩去眼角老泪。
“这样吧,给我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再答复你,如何?”周复见黄乐圣神情甚是凄凉,不觉心软道。
“好!一言为定!”黄乐圣露出微笑,向周复作揖。
周复慌忙回礼,直起身时顺口问道:“不知当今巨子是何人,能否让我去拜会一下?”
“这...实在不巧,巨子为了处理万风沉的事情出远门了。”
“这么说来我大哥并不在襄阳了?”
“嗬嗬......”黄乐圣不置可否。
“也罢。”周复知道对方不会告诉自己的,便告辞道,“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办,这就告辞了。”
“如此老夫就不挽留了。”黄乐圣又转头对黄月怡道:“月怡,你陪周郎君去办事,周郎君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去做。”
“啊?阿翁......”
“听话!”黄乐圣给黄月怡抛了个眼神,让她住口。
“欸,这就不必了,只需送我回到后街就可以了。”周复推辞道。
“哼!人家还不乐意呢!”黄月怡嘀咕道。
“难道周郎君是要做什么隐私的事情吗?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若是别的事情,带上月怡,在这后街必然畅通无阻。”黄乐圣笑呵呵地说道。
周复脑子一转,的确这样自己要办的事情或许会好办很多。
于是他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哪里话,这是小孙女的福气。”黄乐圣笑意更浓,又对黄月怡道,“你带周郎君出去转转,说话注意分寸!”
“是~阿翁~”黄月怡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辞别黄乐圣,黄月怡带着周复出墨房,不过他们并不是按原路返回,而是进了一个安装在石壁内,可容四五人的木箱子。
“这是......”周复见到这个箱子时觉得分外眼熟。
“哼,没见过吧?”黄月怡得意洋洋地说道,“只要进到这个木箱里,我们一下子就可以到达地面了。”
“好厉害!”周复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是在他内心很是惊讶,传说墨者大多心灵手巧,能工巧匠无数,此言果然不虚。
二人进入木箱,只见黄月怡板动里面的一根粗大的手柄,头顶上顿时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声,整个木箱在巨大的牵引力下开始缓缓向上升起。
箱子里没有点灯,他们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这东西你们叫它什么?”周复好奇地问道。
“升降箱!”
“哦~”周复点头道,“挺贴切的。还有其他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吗?”
“你若入了墨门,再带你去见识见识也不迟。”黄月怡绷着脸道。
“咦?奇怪,黄姑娘似乎对在下很有意见!”周复终于感觉出黄月怡对自己的态度了,但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自己什么时候的罪过她了?
“小女子怎敢对周郎君有意见?”黄月怡冷冷道。
“我记得之前见你态度也是蛮好的,你与我家霖儿挺聊得来。”
“跟霖儿姑娘当然聊得来了,至于你...不要以为本姑娘是可以随意欺负的!到了。”
只听“哐当”一声,“升降箱”停住了。
黄月怡伸手推开外面的一扇暗门,火光、打铁声、吆喝声同时涌入木箱内。
“这又是在哪里?”周复问道。
“当然是后街了,这是一家兵器铺,他们都是隐墨者。”黄月怡指着外面几个赤.裸着上身的铁匠说道。他们正抡起大锤“叮叮当当”地敲着烧红了的铁块。
“啧啧~”周复抱臂道,“一百多年的时间,你们隐墨者应该把整座襄阳城都经营成自己的地盘了吧?”
“虽然言过其实,不过也差不多吧。”黄月怡骄傲地说道。
“你们就不怕被外人知道?”
“隐墨有隐墨的规矩,胆敢外泄者,家人是会受到牵连的。你虽然还不是隐墨者,但是这条也适用你!”黄月怡瞪着一双大眼睛威胁道。
周复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放心放心,我周复可不是没良心的家伙。”
“如此最好!说吧,要去哪里?”
“这里有卖陶瓷的店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