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们的革命了。”鲍罗廷笑道,“妇女知道生产痛苦,还是想生产;正如你们知道革命困难,照样革命一样。你们今日革命,由于幼稚病所引起的困难,也就是妇女生产时的痛苦——是避免不了的。”
鲍罗廷向来以雄辩着称,往往说得对方哑口无言。李宗仁虽不长于辞令,但并不示弱,忽然灵机一动,立刻回答他说:“顾问先生,你是相信科学的啦!今日的产科医生和各种医药设备,无不尽量减少产妇的痛苦和保障生命的安全。决没有产科医生任由产妇受苦,甚至听凭她死亡之理。今日我们的国民革命,正如医生对产妇一样,不独不设法减轻革命过程中的痛苦和损害,反而有意无意地任由它挫败覆亡,这种道理说得通吗?”
鲍罗廷闻言大笑,举起酒杯说:“李将军,你会说话,你会说话,……哈哈!……咱们喝酒!”他把酒杯向李宗仁的酒杯叮当一碰,一饮而尽。
郭沫若、朱德羞怒了蒋介石
再说邓演达在德国留学时的老朋友朱德,也于1926年从欧洲归来,并辞去军阀二十军杨森部的政治部主任职务后,接受中共中央军事部长周恩来的委托,到江西南昌创办军官教育团,以培养革命的军事人才。是年11月,朱德任第三军军官教育团团长,兼新扩建的第九军副军长;以后又兼任南昌市公安局长。
1927年2月初,招生接近尾声,第三军军部传出话来:“钧座他们(指朱培德和王均)都很关心学校的事业,希望学校及早开学,及早举行开学典礼。他们还准备邀请朱总指挥从前的顶头上司李烈钧前来参加。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副主任郭沫若以及朱总指挥、王军长都来参加。蒋总司令也问了几次,并说,他也可能抽暇前来向学员训话,这样,开学典礼要搞隆重些……”
朱德他们想拖到3月底,到那时蒋介石势必离开江西。但是到了2月底,总指挥部的参谋就来催询:“总司令不能再等了,最好是最近几天举行,总司令好来训话……总司令说了,他到校时,学生不用列队迎接,大家在礼堂等待就行了……”
2月28日,正式举行开学典礼。太阳初升不久,学员们都到简易大礼堂集合。
外面传来一阵踢踏踢踏有节奏的皮鞋踏地声,值日官大叫一声“起立!”蒋介石、李烈钧、邓演达、郭沫若、朱培德、王均等向礼堂鱼贯而入。只见蒋介石面孔严肃,肤色灰白,颧骨突起,身体消瘦,左手扶个黑皮包,右手拿根文明鞭,身穿灰色马裤服,肩扛特级上将军衔的肩章,腰扎加有斜肩的皮带,腿裹黑包裹腿,脚穿一双黑皮鞋,真是“五皮”俱全矣。再看李烈钧,下半身是老军人打扮,与蒋介石相同,腿上穿黄呢军马裤,脚穿黄色皮马靴,靴后跟上装有两制马刺。上装则与蒋介石两样,别开生面,身穿一件寿星八团花的黑缎大马褂,前钉有五个古老黄铜扣;头戴一顶瓜皮锦缎帽,顶上钻个光艳夺目大小如核桃的玛瑙结。礼堂蚊蝇并不多,但他还是自由自在地挥动着手中那把白色马尾大蚊帚,威风凛凛地端坐在主席台上,大有蔑视现实、在蒋介石面前摆其革命元老资格的架势。其余邓演达、郭沫若均系“五皮”装束,惟朱培德、王均则是“三皮”(没有抱皮包、没有拿皮鞭)形式,按平日的时髦装束前来。
朱德校长照例先介绍了军官教育团的筹备工作,之后请总司令“训话”。
蒋介石走向台正中,严肃地直视前方,左手背在背后,讲话时右手作种种手势,两腿分开,两脚跟在原地不动,两脚尖左右来回转动,讲一句话转动一次,有时也双手作势。他说:“吾们南昌军官教育团,今天举行开学盛典,诸生开始新的学习生活,中正得以亲临参加,不胜荣幸之至!”
蒋介石冷眼扫了台下一周,又尖声说:吾们南昌军官教育团诸生,都是转战数省,久经战争锻炼,并曾在三民主义的哺育下,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经过多次考验,证明诸君都是忠于领袖、忠于国家、忠于民族,尤其忠于三民主义的。诸君的朱德校长,是追随孙总理的忠实信徒,是总理所倡导的同盟会员,是倒袁护国、再造共和、有功于国的有名将领,他经受三民主义的熏陶,不恋高官厚禄,到世界军事强国德意志学习军事,现已饱学归来,担任诸君的教育团长,是很负盛名的,是诸君的幸运,也是革命的幸运。你们这个团,不是一般教育团可以比拟的,有你们朱团长掌舵,那就应算一个高等军事学府,可以和黄埔军校媲美。接着,蒋介石讲起黄埔的奋斗史,特别强调:“这些学生从未辱没中正苦心教导,直起着每战必胜、每攻必克的威力,为党国建立了不朽功劳。现在中正深深期望我南昌教育团诸生,要融化三民主义于脑海,把精湛的军事技术浸透于周身血液中,不辜负你们那受过军事强国技术训练的朱团长,也不辜负中正对诸生的满腔热望!”
蒋介石环视四周,两脚尖依然左右摆动,两手高举作势说:“吾们要打倒军阀,就必须依靠诸君起来革命,就需要依靠诸君一心一意地忠于党国,忠于三民主义,忠于领导吾们革命的领袖……”
学员们听出了蒋介石的弦外之音,开始小声叽喳。蒋介石意犹未尽,说得更明白了:“现总理去世了,中正肩负的责任重大了。总理死而不能复生,中正只好把总理一生未完成的革命事业肩负起来。倘有能继承总理未竟的革命重担者,中正当立即逊位让贤,并愿鞠躬尽瘁,追随其后。现正当青黄不接之际,中正只好勉为其难……”
蒋介石发现学员中交头接耳、似有不满的情绪,把脸一沉,提高嗓门尖声说:
“自古以来,军令如山,要养成绝对服从革命天职的良好习惯,对一个中心人物必须养成绝对服从的习惯!”
邓演达、李烈钧、朱培德、王均他们听完蒋介石的训话,都各有所思,但都没有讲话。郭沫若憋不住,看了一眼邓演达,便走到台中央,徐徐说道:“此次北伐,进军神速,全赖总司令的高瞻远瞩,披荆斩棘,运筹帷幄;另方面总司令军事上指挥有方,经常发挥着雄才大略,不到半年,打下半个中国。但具体地说,应归功于中国共产党,归功于北伐先锋队——叶挺独立团。这个团之所以每战必胜,每攻必克,是它有着旺盛的血液——中国共产党。这个独立团,它的特点,是共产党员最多,官兵最融洽,士气最旺盛!……”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郭沫若情绪更加激昂:“若我们夜郎自大,故作姿态,采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装聋作哑的态度,盗窃他人之功,是不公平的。我在这里郑重声明,我不是共产党员,但我是国民革命军的革命军人,是总理的信徒,以公道之心讲公道之话……”
蒋介石低头听着,脸色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由青变紫。邓演达默默地捏着一把汗,怎么把他俩在小屋中密谈的内容也泄露了,这个郭沫若要倒霉了……而郭沫若完全信马由缰,又是嘻笑,又是讥讽:“总理去世了,幸有总座健在。
总座是总理的化身,今天的总理即是总座,而总座亦即是总理。我们必须忠诚地信仰总理的化身蒋总座,真心崇拜总理的化身蒋总座。”
朱德也不冷不热地插话:“北洋军阀吴大帅决不是总座的对手,五省联军孙传芳,在总座面前,也只徒有空名。总座只须将手一挥,他们都将败北而去。东北的张作霖,山西土皇帝阎老西,山东糊涂将军张宗昌,也不敢同总座一比高低!”台下的士兵哄堂大笑。
朱德还要讲下去,只见蒋介石的脸色一变再变,全身躁动不安,便暗示王均,令会场暂时休息。蒋介石一言不发,匆匆离开。
邓演达把郭沫若拽到一侧,担心地说:“你这下可惹麻烦了!”
郭沫若不在乎:“他存心不良,我给他一个下马威。”
朱德也说:“真可谓登高一呼,山鸣谷应,大喜过望了!”
“你很难再待下去了。”邓演达深知蒋介石的为人。
“待不下我就走。”
郭沫若回去后写了一本小册子,交给朱德,这就是后来发表在《贯彻日报》上的《请看今日之蒋介石》。从此,郭沫若再也不和蒋介石见面了。
张国焘如此看待邓演达
邓演达还在苦心经营着军校。
因为国民政府还在广州,所以首当其冲的就是武汉行营,一切事务都集中到武汉行营,即集中到邓演达一人之身;而行营的编制很少,用人不多。邓演达是一个大气磅礴的人,只注意大事,不注意小事,他对人有热情而不注重细节,所以参谋处、秘书室两个负责人都不合他意。周佛海原在秘书室当中校秘书,邓演达因为他参加过西山会议派的活动,不喜欢他,也不给他工作做。一直到1926年12月间,蒋介石来武汉召见周佛海后就要重用他,因为蒋介石要拉拢右派,就硬下手令派周佛海为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秘书长兼政治部主任,邓演达也只好在苦笑中接受了。
在计划成立中央军事政治学校之初,原是作为黄埔军校的分校来做计划,预定招收大学或高中毕业学生,照黄埔的老办法训练六个月,毕业后即分配各省县当行政干部或是军队中当政治指导员。准备招收三千至五千人。这个计划得到蒋介石的同意,由包惠僧奉命筹备这个学校。最初是一无所有,从炊事家具起,到校舍和学校的一切设备,都要一样一样地购买,限期又非常急迫。先在武昌紫阳桥畔烈士祠边,找着一所停办了的中学,开始把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的招牌挂了出来。邓演达跑来一看,说这里像一座城隍庙,哪里容纳得下五千学生?这里作为学校筹备处办公用还可以,作为学校就不行。包惠僧当即带着几个助手,在武昌山前山后跑了两天,才找到两湖书院的旧址,当时是湖北第一师范学校的校舍。邓演达去看了一下,认为可以,就在这里准备动工修建。好在战后各学校都在停办中,房子都是空着的。两湖书院的房子很大,是古老的建筑,内有仁、义、礼、智、信五个斋房及南书库、北书库,庭院中间有一座高大的坐东向西的藏书楼,相传张之洞做湖广总督时,常召集门生故吏在这里讲学,他所着的《劝学篇》就是在这里讲学时的主要内容。他在湖北做了很多事,如汉阳兵工厂,武昌纱、布、丝、麻四局及毡呢厂、玻璃厂,都是他首创的。他入阁拜相以后,两湖人士为了纪念他在湖北的政绩,在黄鹤楼建筑奥略楼,在蛇山北麓建筑抱冰堂并重修这座藏书楼,为一时所传的张文襄公的手泽。楼的前面有很大的一个湖,湖的周围种了很多花木,以桃李为最盛,象征张之洞桃李满天下。经过一个多月的施工,五个斋房和南北书库改建成课堂宿舍,藏书楼依照原样加以装修,楼下做礼堂,楼上做校本部的办公厅。学校的名称因为国民政府准备迁武汉,广东就变成了地方行政区,黄埔练兵的重要性因而有所改变,到了定案时就不是黄埔的分校而是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校舍刚刚修建完成,黄埔军校第五期的一个总队开到武汉,即住在新建的校舍里。
邓演达要包惠僧起草一个教育纲领,并要他同共产党方面搞理论工作的同志商量一下,多吸收一些进步人士的意见。包惠僧把邓演达的意见用书面报告了中共中央。中央派张国焘同包惠僧谈话。
张国焘对邓演达并不陌生,在广州即相识,现在在武汉又共同处理事务。他认为邓演达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军人,说话时常带武断的口吻,但也有点心慈手软;虽以孙中山的忠实信徒而自傲,但又颇倾向于社会主义思想;而他所统率的政治部的主要干部,又多系中共党员和左派人物;他似乎要抑制唐生智,不无集武汉的军政大权于一身的雄心……
张国焘拉过一把椅子,尽量挨近包惠僧坐下来,安详地把手放在膝盖上,说:
“目前用不着在这方面大做文章,你可以告诉他,我们同意他的思想方向。至于理论问题还是照孙中山的三大政策贯彻执行就够了,不必另搞新的东西。”
包惠僧抽着烟,吃惊地吊起眉头说:“我已同他谈过几次,他坚持要写。”
“我们现在迫切需要关心的是学校的党团组织和人事安排问题,要那一纸空文干什么?”
“这是他的一贯思想,他要向国民党和共产党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农工运动为主体……”
“他这是以代表革命正统者自居,你不要写!”
“从党的立场上,我不能给他写像这样中间路线的文章,但在工作关系上,我不能不写……”
张国焘站了起来,像铁塔一样立在包惠僧面前,宽宽的肩膀,硕大的身躯。包惠僧从头上高高的地方听见他的声音:“你就拖着!”
包惠僧就一直拖着。有一次在校本部召集一次筹备会议,邓演达又提出教育纲领问题。后来包惠僧就把他讲话的记录加以修正补充,算把这个教育纲领完卷。
这个纲领就是邓演达后来组织第三党的理论根据。
庐山摊牌
1927年2月,蒋介石又上了庐山,邀请邓演达参加。说是研究进军江苏、浙江,实则以统一军政、军令为议题。蒋介石攻击武汉由宋庆龄等主持的政治分会,是“潜移党权、毒害本体、分子复杂、复多怀疑、抗拒命令、为共党驱使”等等。
邓演达在会场取保留态度,未作正面发言。
晚上,邓演达来到蒋介石房间。他听见一扇门响了一下,看见蒋介石趿着拖鞋,慢慢地从里屋走过来。
邓演达坐在那儿,两手插在腋下,慢慢舐着嘴唇。他讲得很多,先讲国共合作,又讲合作后的发展,接着讲农民问题:“总理创造国民党的基础,就是农民问题,也就是土地问题。总理告诉我们‘使耕者有其田’……”
蒋介石干笑了一声:“坚决分共!农民问题等到统一全国后再办,其他问题不必谈了。”
邓演达坚持说:“老实说,依照中国社会的客观要求说,目前共产党的工作应该同我们国民党的工作没有多大差别。与其造谣说国民党‘赤化’、‘共产化’,不如说共产党‘国民党化’。如果国民党丢弃了他应有的使命民主化、革命化,丢离了他社会的主要基础农工,就无异他自己宣告自己的死亡,那不如自己先收拾起招牌,趁早收工,还可以保存四十多年在总理的领导下面的光荣历史;不然只有退到军阀和封建势力妥协的道路上去,至多不过造成孙传芳式的‘保境安民’的把戏,或者至少是要和革命的势力隔绝,迷离恍惚的乱撞,撞到坟墓为止。”
蒋介石用两只大拇指前前后后地摸着皮带。他这样慢慢地、一点不漏地连摸了好几次。然后大拇指突然停在半路上,两眼不由自主地眨巴起来:“打开窗子说亮话,现在是到了全党一致,倚仗武力,倚仗权威来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邓演达站了起来:“自己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增进党的权威,才能够拿这个权威去指挥统一全体军队,无论是旧有的或新收的。”
蒋介石不再吭声,两人明显地谈不拢,怏怏而散。邓演达匆匆返回武汉。
邓演达走后,吴稚晖又在蒋介石耳畔吹风:“总政治部不过是总司令部的一个单位,被邓搞得比国民政府还要大!”
“目前只要他不公开站在共产党方面就行了,不能树敌太多。”蒋介石伏在案上给邓演达写信。
邓演达收到蒋介石的亲笔信,展开一看,上有“十年来患难相从,一本革命精神进行到底,值兹北伐之际,中道纠纷,形成分裂,言之痛心。尚望吾弟力挽狂澜、共谋团结”等语。
邓演达把信给其他人看,一半感叹,一半讽刺地说:“此人反革命到了尽头,想以个人情感动摇人们的革命意志,使用最后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