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踏上广东热土,与孙中山有过难忘的一面。在蒋介石眼里,周恩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动之以“乡情”,委之以重任。国民党元老戴季陶则要蒋介石记住:只能把共产党人作为酱油或醋,不能作为正菜。
蒋介石在军校励精图治
20世纪20年代,是中华民族的多事之秋,也是“乱世出英雄”的时代。日后主宰中国命运的风云人物,都在此陆续登场。
当上黄埔军校校长的蒋介石,日子并不逍遥。经费的拮据,军阀的嘲弄,学生之间的摩擦,都让他窘迫不安。每天早晨他都要离开妻子陈洁如,匆匆赶到操场,监督学生出操。然后赶到办公室,哗啦哗啦地翻看昨天的日志,生怕再发生措手不及的事情。眼下的事就够令他心烦的了。
他看着出操的学生,整日穿的是那一套开学就发的灰布军服,快磨通了的草鞋,有的干脆打着赤脚。30支真枪连站岗放哨都不够,遇到操课只好肩上扛根木棍做样子。
再看看学生住的芦席棚,连个蚊帐也没有,盛夏之时实在难熬。天气渐渐凉了,御寒的日子更难过。近来连伙食费都快开支不了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隐形巨人”在幕后掐军校的脖子。
说他是巨人,是因为他的权势之大,能让广州市面商行说开就开,说关就关,行情被他玩于股掌之间。其实这是个典型的南方猥琐小人,微微驼曲的肩背,伸凸着的脖子和粗笨的肢体,总保留着一个站柜台的姿势。他就是广州商团头目陈廉伯。
陈廉伯以港英政府为靠山,串通国民党内部的右派,想把刚刚复苏的广州革命政府包括黄埔军校扼杀在摇篮之中。为准备武装叛乱,他向香港南利洋行订购了长短枪9840支、子弹33742万发,由悬挂挪威国旗的丹麦商船哈佛号偷运到广州。
1924年8月10日,被广州革命政府查获。孙中山命令蒋介石派永丰、江固号两艘军舰将哈佛号商船监押于黄埔军校门外,所有枪支弹药由军校看管。
陈廉伯一听气炸了,他把帽檐拉到眉毛上,反背着双手,嘴上叼着一支英国产的烟卷,在关着的门前踱来踱去。他突然拉开大门,向部下宣布:“去!去找孙大炮算账!”
他把烟头丢得远远的,像发射出去的一颗子弹。
不知是有意对抗,还是无意巧合,他派出的首席代表、联防总部副部长的名字只跟蒋介石差了一个姓,叫邓介石。按蒋介石的说法:介石者,坚如磐石也。
当时不独有这两块“介石”。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汉口代表就叫彭介石。
为何取“介石”二字为名呢?《周易·豫卦》中有“介石”二字。豫卦的“六二”爻辞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意思是说,夹在石头缝中,未曾预料,好在不到一天即得救,还算吉利。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都是因为六二居中得正。另据成书于明万历年间的《菜根谭》有道:“君子严如介石”,是说堂堂正正的人就像一块耿直独特的石头,不像小人滑如脂膏。《菜根谭》
在清代多次刻印,但流传不广。1915年,浙江奉化的孙锵在日本京都购得日本学者竹子恭所诠释的《菜根谭》,原文用汉字排印,解释则用日文。孙锵在国内从未见过此书,误以为国内已经失传,遂带回国来,刻印之后赠送朋友。此年由日本回国的蒋介石很可能得到此书的馈赠。1917年以前,在正式场合,蒋都是用蒋志清这个名字。“介石”这个字,是蒋在1915年前后,在日本办《军声》杂志时最早用过的笔名。蒋中正这个名字是1918年蒋到广东投奔孙中山之后才起用的,受“中山”
二字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是否参照《周易》便不得而知了。到了晚年,蒋介石特别喜读王阳明的书。王阳明弟子所撰记师生论学答问的《传习录》中有这样的句子:“不知先生居夷三载,处困养静、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
之归矣。”蒋介石自己在讲述中庸之道时,也曾提道:“‘中也者天下之正道’,因之更可了解这中庸之‘中’,乃是‘大中至正’、‘中立不倚’、‘屹立不摇’之谓,亦即‘主敬所谓立极’,所谓‘择善固执’,所谓‘允执厥中’之意。”所以蒋介石死后,专门修建了“中正纪念堂”,在纪念堂前修了个牌楼,牌楼正中匾题嵌了“大中至正”四个大字。看来这是对他名字的最好注释。
再说邓介石果然硬得像块石头。
而孙中山一辈子吃亏在于对敌手太仁慈。当然他也有他的难处,不能把话说得太硬:“如经政府查明之后,你们运来的这些武器确实不是用来攻打政府的,我一定发还你们。但如果情况不是这样,政府为了自卫,便不能发还你们枪支。”
邓介石双手一摊:“这有什么好查的!我们是商团组织,枪不用来联防自卫,还会干什么?听到我们那句口号吗?——叫械存与存,械亡与亡!”
孙中山感到十分恼火:“你不要拿这种口号来蛊惑人心,政府并不是有意与商团作对,而是确有困难需要帮助。”
与此同时,英国海关也派人到黄埔军校,向蒋介石施加压力。
海关税务司副司长史密斯走进军校校长办公室。办公室简朴、宽敞,和所有的军校办公室一样,这里隐隐约约有一种威严神秘的气氛。史密斯带着英国腔,大声说话:“将军,你知不知道,这批军械持有大英帝国发给的护照,你的行为侵犯了我国的权力!”
蒋介石感到自己受到了鄙视,顿时火冒三丈:“本人是军人,扣押这批枪械是总理的命令,我无权处置!”
“我们的大炮你总该知道吧,告诉你,用不了五分钟,我们可以把你这个弹丸之地化为焦土!”
“我们不会坐以待毙。珠江沿岸各要塞的八十余门大炮不是纸糊的,你们那点地方也在我们的包围之中!”蒋介石说完摸摸自己的头骨和下巴,好像他不是他自己了。史密斯气得不停地哆嗦着,转身就走。
蒋介石急忙吩咐教授部少将主任王柏龄:“你赶快传令各要塞加强警戒,并通知海军局增援,把军舰调到军校附近,防止英国人突然袭击!”
王柏龄号称是蒋介石的第一只手,并不隐讳实情。他眉头一皱:“外强好说,内患难治。枪本来就少,陈赓、王之宇几个学生还拿到江边去摆弄,枪机都掉到江里去了。又有学生要把扣押的枪拿出来用……”
蒋介石不悦:“损坏枪支就禁足,不是有规定吗!”
王柏龄直摇头:“学生好办,军官就不好办,谁管得了呀!”
“政治部主任呢?”
王柏龄又摇头。
军校迫切需要一个合格的政治部主任
说起军校政治部主任这个差事,真是个换得最勤的官。开学才三四个月就换了两三任了。
设置党代表、政治部主任职务,是由共产党人建议、蒋介石去苏联考察和孙中山认同的,旨在改变旧军队军阀独霸、军纪涣散的状态。可这是个新职务,谁也没有经验,所以主任的人选一开始就难产。
按大部分人的想法,政治部主任就是要有学问。于是,最早的目光便投向了吴敬恒。这倒是个有学问的人。初任南洋公学学长,苏报案被疑告密后,走香港,转至伦敦,在巴黎成立“世界社”,回国后又创办《中华新报》。1921年率学生一百余人赴法国,出任里昂中法大学校长,是第一次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选出的中央监察委员。他是孙中山的同盟密友,也是陈独秀的至交。他虽口称一世不做官,举动却不仗义。他不但后来做过蒋介石的高官,最可气的是陈独秀的儿子陈延年被捕后,上海几个北大同学以为陈延年是吴敬恒的学生,又是世交,请他作保,把被打成重伤的陈延年送医院治疗,再设法营救。不料吴接到学生的信,即复信道:像陈延年这样一个人,留在世界上是祸水,送到医院是多事,既然已经打伤了,倒不如杀了省事。还把信登在国民党右派的报纸上。陈延年牺牲后,愤怒的北大学生都说他是人面狗心,从此再也不叫吴的名字,都喊他“吴老狗”。
这次军校党代表廖仲恺请他出山,他倒是满口答应。可还没上任,他又辞职来了。廖仲恺好生奇怪:“为什么?”
“政治部有没有共产党?”
“有。现在广州哪个机关没有共产党!”
“所以我要辞职。我不能与共产党共事。”
廖仲恺和蒋介石又请戴季陶担任。这也是个有学问的人。早年主编过《天铎报》等有影响的刊物,任过孙中山的秘书,与蒋介石结拜过兄弟,所以一请也就到任了。但很快他也提出辞职。
蒋介石目光尖锐地望着他的把兄,同样不解:“为什么?”
戴季陶已经脱下军装,换上他喜欢的一套黑烤纱的短褂裤,留着两撇小胡子,活像一个小商人。他嗫嚅道:
“有人说你蒋校长都快赤化了!我不明白,你既然邀请我这样的国民党人来执政,又何必搜罗那么多共产党人来执教呢。我看国民党是快要亡了!你看吧,明年下雪,那准是给国民党戴孝……”
他说到伤心处竟暗自流泪。蒋介石好言相劝:“你言重了。怎么是亡呢?目前联俄容共,壮大我党,应该说是‘兴’。不瞒你说,总理对你近来的言论不很满意……”
戴季陶一听跳了起来:“我不过是个中间派,你说我右,张继又说我左,我何能适从,所以我要辞职!”
戴季陶没说昨晚的事,但蒋介石已经有所耳闻。昨晚在邹鲁家里,谈到共产党问题,因为戴季陶时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不能不站在进步方面,对联合战线表示拥护;张继就骂他是共产党的走狗,戴季陶哪里肯服,反过来骂张是北洋军阀的走卒,两人越骂越凶,骂到最后,张继动了牛脾气,一边数落戴季陶:你从保皇党干到共产党,又从共产党干到国民党,是个十足的反复无常的小人!一边拳脚相加,戴季陶打张继不过,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今天本来是要找蒋介石诉诉苦,反遭蒋介石抢白,所以主任一职坚辞不就。
蒋介石拗他不过,只好同意:“你推荐一个人吧!”
“谁当都可以。但你要记住,让共产党加进来,只能把他们作为酱油或醋,不能当正菜。”临出门时,他又补充一句,“要是实在没人,让我的副手邵元冲来接吧。”戴季陶离开广州以后,政治部主任由邵元冲代理。
邵元冲是前清举人,一个封建思想很浓的官僚。他根本不懂政治工作的内容与方法,他住在广州,每隔一两天到政治部去一趟,看看例行的文件就走了。他真把政治部主任当一个官做。本来口才就不行,一讲课底下直打瞌睡,被学生取笑为“催眠术教官”。他不接近学生,也不接近干部,同廖仲恺很少打交道,与苏联顾问团向不来往。他这样搞了一两个月光景,把政治部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毫无作用的机构。学校员工都提出撤换邵元冲的要求。蒋介石说起邵元冲也直摇头。经廖仲恺、蒋介石和苏联顾问加伦将军会商,只有请中共一个适当的人来当政治部主任。
蒋介石一拍脑勺,想起一个人来。黄埔开学之初,政治部副主任张申府曾提供了一个15人的名单,第一人便是周恩来。不知现在此人在哪里。他把张申府叫来询问。
张申府瘦瘦的个子,戴副眼镜,嘴角紧闭,一看就是个性情直率易于冲动的人。
他是中共早期的重要人物。1920年,创建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动议就是由陈独秀、李大钊和他酝酿产生的。几个月后,他在北京介绍北大学生、五四运动的活跃人物张国焘入党,成立了北京的共产主义三人小组。1921年在法国,他与妻子刘清扬是周恩来的入党介绍人。再以后,他又和周恩来一起,发展朱德入党。1923年他回国以后,李大钊和陈独秀就推荐他去参加黄埔军校的筹建工作,并担任了军校的第一任政治部副主任,他与廖仲恺配合默契,但与蒋介石不太融洽。所以当蒋介石问他:
“你推荐的那个周恩来回来没有?”张申府没有好气地回答:“怎么没回来?人家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干政治教官,你们不闻不问,埋没人才!”
蒋介石也不快:“开学以来百废待兴,我哪有时间注意每一个教官!”
“能人得不到重用,庸才鸡狗升天,所以搞不好!”
“你身为政治部副主任,不能这样讲嘛,你究竟尽职了没有?”
“我不称职你可以撤换。对了,正好,请周恩来来担任我的职务,我辞职!”
张申府扭身便走。蒋介石盯着他的背影,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
——这位被毛泽东戏称为“我的顶头上司”的张申府(他在北大任教时兼任图书馆编目股股长,毛泽东在图书馆任助理员),一气之下真的离开了黄埔。
蒋介石早晨的发现
何应钦托士官同学王柏龄介绍,被蒋介石痛快地接纳。当月就被孙中山任命为大本营参谋处军事参议,协助筹建黄埔军校,考选下级干部,并予以短期训练。何应钦工作认真,训干成绩出色,6月即被任命为少将总教官、开学典礼阅兵指挥员。
粤军时期与蒋介石有关系的人物纷纷涌入黄埔,投奔蒋介石。顾祝同因蒋任参谋长讨伐陈炯明时随侍左右,形影不离,蒋顾关系开始密切,所以蒋特意邀顾来军校任中校战术教官兼管理部主任。蒋介石认为顾祝同宽诚敦厚,忠心耿耿,对他非常信任。
蒋介石遴选教官时,多以粤军中的外省人为基础。刘峙身处举目无亲的粤军中,正感前途渺茫无望时,被蒋介石选中。钱大钧应聘任中校兵器教官。他颇有儒将之风,有较好的军事基础,步炮射击及器械体操等技艺较高,且对旧文学颇有研究,写得一手好字,深受蒋介石宠爱。蒋介石的训练、作战文书多出自他的手笔。黄埔军校开学后不久,为了尽快建立党军,蒋介石在军校内设立参谋处,以钱大钧为处长。因刘峙为人踏实,又有实战经验,被任命为科长。
陈继承被聘为中校教官。
蒋鼎文初任第一期学生队中尉区队长。
军校训练部副主任兼学生总队长的邓演达,曾当过保定军校第八期陈诚的区队长,对他很赏识,他随邓演达来到黄埔军校,先任特别官佐(即候差军官),担任教育副官之职。
张治中还在桂军学校任职。经保定的同学推荐,被蒋介石发表为黄埔军事研究委员会委员,时常到黄埔军校来开会。
蒋介石崭露头角,成为国民党中及广州政坛上的一位闻名人物。他把陈洁如接来,住进军校的一座新近修缮的老楼房。陈洁如不大出门,因每次穿越前面大门,值勤卫兵都要庄重地举枪敬礼,这使她有点紧张。他们的住处与大会议室有门相通,分成一间起居室,一间卧室,一间饭厅。房内摆设柚木家具。头几天,陈洁如感觉平淡,每天都是早晨天一亮,军号就响起来。她就和蒋介石一道起床,招呼他上班。
他时常都要说同一句话:“我要永远地爱你!”
陈洁如总想帮忙,可插不上手,便提醒他:“你的计划可靠吗?”
蒋介石固执地相信:“我一旦决定了计划,就不要有任何修改。旁人总是建议改这改那,但是他们会造成混乱。”
“如果发现有些地方不恰当,应该修改,那又将如何?”陈洁如问,“有时有此可能,你认为不会吗?”
“假如有何不恰当,我愿意做小的修改,但我仍坚持计划一经制定,就不可以随便修改。或许有些小地方需要改改,这可等到以后调整。例如修业时间的长短是一个要点,在心理上对学员的前途很重要。一旦这时间确定为六个月,假如要将我们的计划和预算改为一年,那就会搅乱我们的课程。”蒋介石喝了杯水,急忙戴上手套往外走,边走边说,“这些以后跟你说。我要去跟军官们讲话,最重要的是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