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键又说:“前几天我已派省政府秘书长易书竹去了南京,已经七天了,没有一字报告,可能蒋先生不见他。我思来想去,别人都不行,只有你去最合适。因为,第一,你与蒋先生相识,他对你印象很深;第二,蒋先生了解你的为人,并以为你很有作为,你的意见蒋先生容易接受。可以说,你是能面见蒋先生而又能达到预期目的的唯一人选。廷芳兄,南京之行,非你莫属啊!蒋先生给湖南大学校长胡庶华的信不就称赞过你吗?”
刘廷芳不再犹豫:“可以。”
当下,何键派了专车,立刻把刘廷芳送到汉口,包了一架水上直升飞机飞南京。
在飞机上,他就给蒋介石打了电报。一到南京,翁文灏奉蒋介石之命到码头迎接。
他与钱昌照交往已久,认为他有远见,所以先去见他。然后由翁文灏陪同,来到蒋介石官邸。蒋介石正在隔壁房间与熊式辉、张群、陈布雷等人商谈事情。听说刘廷芳到了,蒋介石来到书房,会见他。刘廷芳先报告了湖南当时的紧张局势,以及何键派他来南京的目的。他还告诉蒋介石:“何先生说他是您蒋先生的弟子,您叫他朝东走,他不会朝西走的,你绝对服从您的领导。”
“那很好,那很好。”本来蒋介石正在担心何键关键时刻倒向两广军一头,听刘一说,顿时露出笑意。
刘廷芳继续强调:“现在的国家只有您蒋先生一人能领导,也许20年、30年后出一位领袖比您蒋先生能干,但现在不可预料。为国家计,为人民计,绝对地不要打内战,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有不实不尽之处,我蹲在金陵不走,敢用头颅担保!”
一番话说得蒋介石心旌乱摇,连连说道:“不会,不会,不会。”
他立即挥毫写了一封信:“你马上送到汉口,面交武汉委员长行营秘书长杨永泰,及高级顾问何成浚两位先生。”又吩咐侍从黎秘书派“美龄号”专机送刘廷芳出发。
当刘廷芳将信交给杨永泰,从汉口返回长沙时,发现两广军队已在撤兵了。
原来被蒋介石买通的余汉谋、黄光锐一倒戈,两广事变就中途偃旗息鼓了。
蒋介石刚松了一口气,又接到特务密报,说西北情况复杂,恐怕要起变化。蒋介石问有什么证据,戴笠说:
“东北军跟红军打了几年仗,没有结下什么冤仇,慢慢地受了红军的影响,赞成抗日了。也难怪,他们老家都在东北,家乡给是日本人一占,家破人亡,不免思想报仇雪恨……”
蒋介石默然,又问:“当兵的,可以理解。当官的呢,高级将领的态度怎么样?”
“美国记者访问过张学良,他们在纽约《太阳报》登出来过文章,提到张学良表示过,他愿意团结抗日,如果政府失去民心,就无存在的基础。张学良甚至说,如果共产党能够诚意合作,抵抗外国侵略,就应该和平解决。”
蒋介石摇头:“汉卿少爷脾气,随便说说罢了。不过也不可等闲视之,我会注意这个情况。”
10月,中央红军到达陕北,蒋介石即召张学良、顾祝同、陈诚、薛岳、刘湘到四川开会,再次作消灭红军的作战部署。10月1日,蒋介石在西安设立“西北剿总”,自兼总司令,调武汉行营主任张学良当副司令,代行总司令职务。这时的蒋介石已不能像当初那样,亲自指挥对红军作战,原因是日本对签订《何梅协定》的做法已不能满足,又在策动汉奸搞“华北五省自治运动”。蒋介石怕日本人在北方另搞一个政府和自己对立,所以,10月7日由重庆飞抵开封,安抚驻天津的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将最高荣誉的“青天白日勋章”授予宋哲元及其部下。可日本人此时也正在拉拢宋哲元,宋举棋不定,不想见蒋,只派了一个秘书去开封见蒋。蒋介石又火速赶往山西访问阎锡山,劝说他不要参与“五省自治”,希望他出席即将召开的国民党六中全会。
11月1日,六中全会开幕,出席大会的中央委员一百多人。令蒋介石欢欣鼓舞的是,除了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未出席外,反蒋派的冯玉祥、陈济棠、阎锡山等都来了。
早上7点钟,大会代表依照惯例去紫金山谒中山陵,9点回到湖南路中央党部举行开幕式,由行政院长汪精卫致开幕词。开幕式结束,中央委员们步出大礼堂,到会议厅门前等候照相。但蒋介石迟迟不到,大家都嚷着先拍。拍完了,委员们三三两两转身上台阶,往会议室走。突然一声大喊:“打倒卖国贼!”随着喊声,只见一个青年从记者堆里闪出身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六响左轮手枪,对着站在第一排正中、正在转身的汪精卫连发三枪,枪枪命中,汪精卫顿时滑瘫在地。现场大乱。坐在轮椅上的张静江也被人推翻在地;孔祥熙在往汽车底下钻时,慌乱得扯破了新马褂……第一个起来和杀手搏斗的是站在汪精卫身旁的文官张继,他从背后把杀手拦腰抱住,抢上来的武将是张学良,他猛踢一脚,托起杀手的臂膀,下了手枪。
这时汪精卫的卫士还击两枪,杀手胸肺中两弹倒地。
蒋介石听到枪响,急忙下楼,走到斜躺在地上的汪精卫身旁,屈一条腿把住汪的右手,连连唤着:“兆铭,兆铭!”
汪精卫脸色苍白,大呼小喘:“蒋先生,你今天大概明白了吧。我死之后,你要单独完全负责了。”
汪精卫之妻陈璧君瞪着蒋介石大吵大闹:“你不要汪先生干,汪先生就不干,为什么要派人下此毒手!”
蒋介石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但又辩解不清,只好说:“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回到在中央军校的官邸,把汪派人物陈公博等人叫来,告诉他们:“这件事的确不是我们自己人干的,你们要给汪夫人解释清楚,我蒋某人也不会干的!”他又把戴笠找来训斥:“人家打到中央党部,你还不知道!每月花上几十万,就让出现这类祸事吗?限你三天之内把指使者缉获,否则要你的脑袋!”
蒋介石更不知道此次行刺的目标就是他。
杀手叫孙凤鸣。是以晨光通讯社为掩护的四个热血青年筹划的,为首的叫华克之。孙凤鸣在行刺前已服鸦片烟泡,在一定时间内毒性发作,不见蒋介石出来,临时决定刺汪的。他在承受肉体撕裂的痛苦时也没供出合谋者,只留下几句凝结着正义和血泪的话:“我是一个老粗,不懂得什么党派和主义,要我刺汪的主使人就是我的良心……你们看看地图,整个东北和华北还有中国的地方没有?再不打,要亡,要做亡国奴……”第二天,孙凤鸣平静地死去了。
戴笠后来探出是晨光社的华克之主使的,下令悬赏十万重金捉拿。沈醉亲自出马也没捉到。不料40年之后,在北京,沈醉被一位熟人介绍到一个人的面前。那人拉住沈醉的手问:“你还认识我吗?我的老朋友!”沈醉也算是记忆超群,可怎么也想不起此人是谁。那人哈哈大笑:“我就是你追缉多年的华克之呀!”沈醉大惊。原来华克之早年毕业于南京金陵大学,第一次国共合作时任国民党南京市党部青年部长,力行三民主义。刺汪后,他于1937年进入延安,翌年经廖承志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此后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出生入死,一直战斗在无形的战线上。与沈醉相见时已年逾八旬,两人相聚谈得十分投机。
“剿匪”不成,反蒋派又蠢蠢欲动,日寇又步步进逼,汪代蒋受刺,更招致责难的呼声,到了1936年,蒋介石的日子更是如履薄冰。
共产党总算有了一块“绿洲”
周恩来总算有了稳定的住处了。
1936年7月8日,他在一个叫百里坪的小村接待了从北平来苏区采访的美国记者斯诺。
这是一间只有一个哨兵站岗的小屋。斯诺走进去的时候,周恩来正在伏案看电报。他好奇地打量这间屋子:土炕上挂着一顶蚊帐,炕头上放着两只铁制的文件箱,一张木制的小炕桌当作办公桌。
“我接到报告,说你是一个可靠的新闻记者,对中国人民是友好的,并且说可以信任你会如实报道,”周恩来盘腿坐有炕上,用不很熟练的英语说道,“我已经有五六年没说英语了。我们知道你不是共产主义者,这对于我们中国没有关系的。任何一个新闻记者要来苏区访问,我们都欢迎。不许新闻记者到苏区来的,不是我们,是国民党。你见到什么,都可以报道,我们要给你一切帮助来考察苏区。”周恩来抬起脸细细地打量斯诺,他的脸上仍蓄着浓密的胡子,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齿:
“抗日战争的第一天就是蒋介石走向末路的开始。”
斯诺有些惊讶,在问过一些红军和对目前形势的看法后,把大量话题转到蒋介石方面:“您认为蒋介石的势力比前几年增强了还是削弱了?”
周恩来肯定地回答:“1934年蒋介石的势力发展到顶峰,而现在正迅速衰落。
在江西第五次‘围剿’时,他能够动员50万军队发起进攻和进行封锁,那是他势力最强大的时期。在他粉碎了十九路军,迫使我们撤退以后,他成了长江流域的霸主。但这一切的取得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从此,他的内战口号已完全失去了号召力。
在国民党上次代表大会上,他因为怕受到谴责,甚至连反共的口号都没敢提。”
斯诺在本子上迅速地记着。
“第二点要记住的是,如果抗日运动发展,蒋几乎肯定会丧失其独裁统治。”周恩来接着讲,“他的军队既不像第五次‘围剿’时那么强,那么集中,也不像那时那么可靠了。一旦抗战爆发,抗日力量将取得他的指挥权的一大部分。蒋心里也明白,抗战爆发的第一天,就标志着他的独裁统治的崩溃。”
“有何证据?”
“毋需列举国民党军队中哪些将领和部队会首先发动反叛。不过,其最得力的指挥官之一的陈诚,对反共战争没有什么热情则是众所周知的。胡宗南更不热心。
这两人原都是黄埔军校的左派学员,也是许多红军领导人从前的同志。两人都是爱国的,蒋不可能长期地依靠他们进行独夫的反共战争。如果抗战爆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俩会支持统一战线。”
“蒋介石作为一个军人您对他作何评价?”
“评价不那么高。作为一个战术家,他是个拙劣的外行。作为一个战略家,也许好一些。”
周恩来开始详细说明自己的观点:作为一个战术家,蒋介石采用拿破仑的方法。
拿破仑的战术需要极大地依靠士兵的高昂士气和战斗精神,依靠必胜的意志。而蒋介石正是在这方面老犯错误,他过于喜欢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带领敢死队的突击英雄。他带领一个团或一个师,也总是搞得一团糟。他老是集中部队,企图猛攻夺取阵地。1926年武汉战役,在其他部队失败后,蒋介石率领一个师攻城,投入全部力量强攻敌防御工事,结果全师覆没。在南昌,蒋又重蹈覆辙。他不等增援部队到达,就用他的第一师向这个被孙传芳占据的城市发起突击。孙传芳后撤,让蒋介石进入城区,然后反击,把蒋军逼入城墙和一条河之间的伏击地带,致使蒋军大败。蒋介石拥有第一、第二和第二十一师,但他只用第一师。叶剑英当时指挥第二十一师。
蒋介石的愚蠢使他感到厌恶,不久就辞职而去。最近在山西战役期间,蒋介石命令陈诚将军派两个师的兵力进攻和歼灭红军。陈还是个不错的战术家,因为怕遭伏击,拒绝执行这一命令。我们截获了陈致蒋的复电。我们倒是的确欢迎他们这样集中兵力。去年12月,正是在这种进攻中,我们将张学良部6000人解除武装。对南京来说,幸好蒋介石并不经常亲临前线指挥,周恩来夸张地诙谐地说了一句:“原因之一是他不会骑马。”
“他不会骑马?”斯诺耸耸肩膀,不太相信。
“我的意思是他骑得不好。”周恩来弯起手指理了理上唇的胡髭,语气和缓下来:“不过蒋在战略上要比战术上强一些。他的政治嗅觉要比军事嗅觉强,这就是他能争取其他军阀的原因。他常能相当老练地全面策划一次战役。”
斯诺又问:“您认为南京最有才干的野战指挥官是谁?”
周恩来回答:“陈诚是个不错的稳重而实干的人,但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胡宗南也许是蒋介石最有才干的指挥官,他曾对红军进行过最有力的战斗。何应钦从前是个不错的指挥官,但是1927年他因为遭到惨败而吓破了胆,锐气大减,从此战场上就一蹶不振了。”
“从军事角度看,红军在江西第五次反‘围剿’中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有两个重要因素致使蒋介石第一次取得胜利。第一,他采纳了德国人的建议,在纵深构筑堡垒群,步步为营,以短促突击向前推进,最后以优势兵力对红军实施有效的包围。第二,我们未能在军事上同国民党十九路军发动的福建起义相配合,没有支持这支牵制蒋的重要力量。我们本来是可以成功地同福建起义部队合作的,但由于听从了李德和上海顾问团的建议,我们没有这样做,反而撤退,去攻打蒋介石集结在瑞金附近的部队。这就使蒋介石得以从侧翼包抄十九路军而把它打垮……”
斯诺已经记得很累了,抖抖手腕,把记录念给周恩来听,纠正或澄清一些地方,去掉一些费解的字眼,修改定稿。看着那一大堆记录,斯诺如获至宝。
四个月之后,斯诺回到北平,正在整理上述谈话记录,突然接到周恩来捎来的信,要他不要引用这次谈话。斯诺疑惑不解,他还不知道西安发生了重大事变,但也只好服从,把记录塞进皮箱。这部分材料一锁锁了20年,1957年,斯诺才重新整理在海外发表。而国内人看到中译章节,则又过了2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