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挺一听生气了,拿过票子,几下就撕碎了。
聂荣臻将他拉到旁边,低声说:“老总啊,你怎么这样干呢?人家看你这样不在乎,一百元的大票子随随便便就扯了,不怀疑我们吗?”
叶挺解释:“我扯得有道理,不然,他怀疑我用假票子骗他,找来警察就麻烦了。他看我扯了,就没事了。不过咱们还是快离开这个地方。”
在另一处,他们买了些衣服鞋子抱回小旅馆,将全身换了个遍。再去同省委联系,终于接上了头。叶挺打算在香港安家,不久将家属从上海接来,聂荣臻则安排在广东省军委工作。
没有什么事,聂荣臻就反思南昌起义的得失。不久,他还给中共中央军事部致函,对朱德率领的第二十五师的去向问题,提出了一个有价值的建议:
钧甫兄(中央军事部代号):
本日得二十五师来人杨心余来此报告云,二十五师退至武平后复被十八师追击,在该地应战,我军本占优势,但士第下令返却,然行动不一致,损失颇大。经过此役,现尚存实力约有一千五百人左右,枪支在一千以下,机枪两挺。
及退至信丰时,兵士疲倦已极,士第等又未得着党的指导与消息,虽然派赵自选(时任中共广东省委委员)去,恐亦未曾赶及……现由玉阶(朱德的字)负总责指挥……我恐士第走后,军事及党部方面均无重心,恐玉阶不能指挥。来人云,玉阶已曾表示向大众云“如你们不愿继续奋斗者可以走,我虽有十支八支枪,还是要革命的”。由此可见,他掌握部队之难了,并且走的方向亦不妥,我的意见现在只好闯进湖南去,与湘农民会合……
困境中的朱德、陈毅和林彪
二十五师的确遇到了聂荣臻信中所说的情况。
这支部队的处境极端险恶。敌人的大军压境,麇集于潮汕和三河坝地区的国民党军队有五个多师,共约四万人,气势汹汹地寻找着起义军的最后一个堡垒,作最后的决战。从内部来说,起义军剩余的部队刚刚从各方面会合,在突然遭到失败的打击之下,不论组织上和思想上都相当混乱。他们既孤立无援,又同起义军的领导机构失去联系,一切只能由朱德独立负责,并当机立断地做出决断。按陈毅的说法:
朱德同志在南昌暴动的时候,地位并不算重要,也没人听他的话,大家只不过尊重他是个老同志罢了。但到了这个时候,虽然下面的部队绝大部分不是他的老部队,领导起来有困难,他还是显出英雄本色,成为这支部队的领袖。
开始也有人不服。朱德不再客气:“我是共产党员,我有责任把南昌暴动的革命种子保留下来,有决心担起革命重担,有信心把这支革命队伍带出敌人的包围圈,和同志们团结一起,一直把革命干到底!”
要人服,得有主意。他把大家的意见归纳为四条:“第一,我们和上级的联系已断,要尽快找到上级党取得联系,以便取得上级的指示。第二,我们要保存这支军队,作为革命种子,就要找一块既隐蔽又有群众基础的立足点。湘粤赣边界地区,是敌人兵力薄弱的地方,是个三不管的地带,这一带农民运动搞得早,支援北伐最得力,我们应当以此为立足点。第三,据最新情报看,敌人已从南、西、北方面向我靠拢,我们要从东北方向穿插出去。现在敌强我弱,我军又是孤立无援,所存弹药不多,行动上要隐蔽,沿边界行进。第四,要继续对全军做艰苦的政治思想工作,要发挥党团员、干部的先锋作用。现在要安定军心,更要防止一些失败主义者自由离队,拖枪逃跑,甚至叛变投敌……”
“我跟你一起干!”干部中有人响应,不是别人,正是情投意合的陈毅,“一定把这支队伍带出来!”
“我是老行伍,没有别本事,带个兵总算还可以吧!”有了大声的支持,朱德腰板更硬了,还逗起陈毅,“你是大笔杆子,北京、上海、重庆、成都、莫斯科、巴黎,哪里不能去,偏要走这一条盘山路?”
陈毅是个襟怀坦白的人,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他说他都想过了,到外国去,没有钱。到大城市去,几个熟悉的城市人家也都熟悉他,存不住身;投靠有钱有势的朋友吧,那到底是一闪念而已,不革命是决不甘心的。更重要的是,他十多年的亲身体会,中国革命没有共产党自己强大的武装是成不了的。
这掏心窝的话感染了朱德,他高兴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只要有两百真心实意干到底的人,这支队伍就大有希望!”
党的骨干们决定,将“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五师”改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师”,并派人秘密赴香港,向广东省委报告。10月7日,这支队伍由朱德带领向西北转移。怕与敌人遭遇,部队多是选择林密人稀之地行军。困难重重。虽然朱德肩起重担,但他原先的人马少,有些人自恃是老二十五师的,对朱德的指挥并不服气。几天的荒山僻野走下来,10月的天气,山区的气温低,部队被寒冷、饥饿纠缠着,被痢疾、疟疾一类流行病折磨着。更重要的是大革命失败了,南昌起义的主力又在潮汕失败,前程究竟如何?有些领导干部不但不做解释工作,自己也不辞而别,有的甚至叛变了。不仅有开小差的,还有开大差的,有人带一个班、一个排,甚至带一个连公开离队,自寻出路去了。其中也有一些后来又重返革命部队。这支队伍,人是越走越少,到信丰一带时,只剩下七八百人。特别是那些原来有实权的带兵的中、高级军官差不多相继自行离去,给部队造成了极大的困难,甚至面临着瓦解的危险。
此时的朱德高山一样地耸立着。
也亏得有陈毅的支持。
陈毅虽然是半路受命到七十三团的,但现在七十三团是全师的主力。他与士兵的同甘共苦,领导能力都已得到证实,所以说话有人听。
10月16日,部队到达闽西的武平县,和钟绍奎的土匪队伍打了一仗,占领武平。但钱大钧的一个师立即尾追而来。朱德指挥部队打退敌人两个团的进攻,随后命令粟裕所在的排占领城西门外的山坡,掩护大队转移。
粟裕就是在此时负了第一次伤。一颗子弹从他右耳上侧头部颞骨穿了过去,当时只觉得受到猛烈的一击,就倒下来,动弹不得,但心里还明白。依稀听得排长说了一句:“粟裕呀,我不能管你啦。”他卸下粟裕的驳壳枪,独自跑了(后来这个排长自己离队了)。当他稍稍能动弹时,身边已空无一人。只觉得浑身无力,爬不起来。他抱着无论如何也要赶上队伍的信念,奋力站了起来,可是身子一晃,又跌倒了。只好顺着山坡滚下去,艰难地爬行到路上,却又滑到了路边的水田里。这时,有几个同志沿着山边走过来,帮助他爬出水田,替他包扎好伤口,又搀着他走了一段路,终于赶上了部队——共和国的两位大将粟裕与陈赓,几乎重复了同一个故事。
但是这种一遇敌正规军进攻就撤退的做法,使一些想打的官兵感到泄气。继续行军休息时,七连连长林彪把陈毅邀到一边,摇着头说:“现在这支队伍拉拉杂杂,不能与敌人接火了,一打就要垮。不如自己拉一支队伍上山,精精干干,能打出个气候来。”
陈毅有些吃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林彪是佩服陈毅的才能的,他说的也是真心话:“我希望你同我一起上山带部队,我是做军事工作的,你军事上可以依靠我。”
陈毅明白了,林彪是想带人上山另拉队伍,让他陈毅来当党代表。陈毅批评了林彪这种各奔东西的想法,劝他留下来好好巩固队伍。陈毅认为这支队伍总会好起来的。
早期的林彪受林家大湾他的两个堂兄(林育南、林育英)的影响,投身革命。
他人小鬼大,既聪明刻苦,也会打仗,只是有不少的私心杂念。这在会昌战斗中就有表现。当时陈赓发现七连正在徐徐后移,而七连的战斗位置正处于阵地中央,如果中央被敌楔入,后果不堪设想。他大声招呼“林连长”——林彪进步很快,他在黄埔四期时陈赓已是连长,现在陈赓不过才是营长。林彪听见呼喊,马上站过来。
正好有一颗手榴弹在附近爆炸,把两人都罩在烟雾里。
“七连怎么回事?”
“我们连牺牲太多,有生力量仅存三分之一,撤吧,营长!”
“不行!”陈赓厉声命令道,“没有总部的命令不许撤退,你给我往上冲,填补阵地缺口!”
“陈营长,不行,我们的人太少!”林彪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意见。
“你再说我枪毙你!”陈赓急了,粗红的脖子青筋毕露。按战场纪律,不服命令者长官有权就地正法。林彪看了看周围的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横下心,操起枪,拉起喉咙大吼一声:“冲啊!”七连重又投入激战之中。林彪是记仇的。这种“受辱”的滋味他几十年都没有淡忘。“文革”时要不是陈赓大将已去世,非被林彪整死不可;林彪整不到死人,就把40年前的怨气全出在了陈赓的遗孀头上,下了手令加以迫害……
没有说动陈毅上山的林彪,奉命带领七连打前站,进至石径岭宿营后,他下令以班为单位去购买粮食、棉衣和医药。
“钱呢?”被派出去的战士们问道。是啊,没有钱,如何买东西?
林彪一愣。他派人到处去找军需官,却不见人影。有士兵向他报告:“好像军需官行军途中就不见了,半天了,恐怕已经开溜了。”
一听这话,林彪急得团团转,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军需官正是他的表弟,一旦逃跑属实,他林彪性命难保。
傍晚时分,后续部队陆续来到宿营地。得不到粮食和衣物,军饷又被人拐走,一刹那,群情激愤,军中大哗。七十三团团长黄浩声闻讯大怒,把林彪叫去,斥责道:“林彪,你这是给革命犯下了大罪呀,你要死个明白。你表弟携款逃跑,你是他的长官,又是他的兄长,该当何罪?治军不严,纵弟逃跑,罪大恶极。来人,把林彪捆起来!”
林彪顿时脸色苍白,不知所措。正在这时,赶来的朱德和陈毅大声制止了七十三团团长的这一行动。
此时能留下的,朱德一律视为自己的同志,所以他不愿内部再生纠葛。他问林彪:“不要害怕,慢慢讲。是怎么回事?”
林彪惊魂未定,喘着气急忙说:“我知道军饷事关全军安危,所以特地叫我表弟携带。谁知这个狗杂种半路开溜了。这叫我怎么办?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军长,指导员。”
林彪的一番苦诉,使为人忠厚的朱军长谅解了他。他让人为林彪端来一个凳子,让他坐下。等林彪镇定下来后,朱德给他讲开道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丢了军饷,就等于丢了部队的粮草,弄得不好,士兵是要造反的。你今后一定要吸取教训,重要文件、军饷细软一定要亲自收藏,不要随便交给别人。记住了没有?”
林彪感激涕零。他发誓以后要是碰上这个表弟,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一场风波过后,林彪跟随部队在饥寒交迫中,继续前进。
但是部队到达大庾县城时,情况又发生了变化。粟裕详细记录了这段史实:
当时黄埔军校出身的一些军官,其中包括七十三团的七连连长林彪,来找陈毅同志,表示要离开队伍,另寻出路。而且还“劝”陈毅同志也和他们一起离队。他们说:“你是个知道分子,你没有打过仗,没有搞过队伍,我们是搞过队伍的,现在队伍不行了,碰不得,一碰就垮了。与其当俘虏,不如穿便衣走。”陈毅同志坚定地回答说:“我不走。现在我拿着枪,我可以杀土豪劣绅,我一离开队伍,土豪劣绅就要杀我。”陈毅同志更严肃地告诫他们:“你们要走你们走,把枪留下,我们继续干革命。队伍存在,我们也能存在,要有革命的气概,在困难中顶得住,个人牺牲了,中国革命是有希望的。拖枪逃跑最可耻!”……当部队离开大庾县城的那天,他伙同几个动摇分子脱离部队,向梅关方向跑去。只是因为地主挨户团在关口上把守得紧,碰到形迹可疑的人,轻则搜去财物痛打一顿,重则抓来杀头,林彪感到走投无路,才又被迫于当夜返回部队。44年后的“九一三”事件,林彪在叛逃中自我爆炸。陈毅同志回顾过去历史时提出:“南昌暴动,上井冈山,林彪起过什么作用?他根本是个逃跑分子。”
也就在林彪开小差前后,部队向西转移,纪律越加不整,甚至敲诈勒索、抢劫财物的事件屡有发生。大多数人对此很不满,但又没有办法。因为原建制多已失去组织领导作用,有的军官甚至怕坏分子在背后打黑枪,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过问,以致这些违纪的行为未能及时制止。当部队进入信丰城的时候,破坏纪律的行为更严重了。这座县城里,有商店、酒楼、当铺和钱庄。部队刚一进城,少数坏家伙钻进酒楼饭店里大吃大喝,吃完把嘴一抹就走;有的还闯进当铺,把手榴弹往柜台上一放,故意把导火索掏出来:“老板,称称有多重,当几个钱零花。”这些人的恶劣行径,简直和军阀队伍一样,影响很坏。
朱德、陈毅正同城里的地方人士座谈,忽接报告:一家当铺被一伙士兵抢了。
朱德大怒,让陈毅先去紧急处理,他随后就到。
陈毅要号兵吹紧急集合号,并叫传令兵传达发生敌情和转移出发的命令,带起队伍一口气跑出信丰县城二十多里,走到一个山坳里的平地上才停下来。朱德也飞马赶到。陈毅站在山坡上发出整队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