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人生不就和登山一样吗?
踏过晨风,踏过炙阳。
树荫流转,艾文奇对一路沿途的风景没有丝毫印象——正如同他的十几年,虽然成果非常显著,但回忆起来,却什么也没有。
或许人生就是如此,不断地堆积着重复的每一天,不断地渴望着。
安然地渡过了一天,才有资格考虑下一天。
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就汇并到了主干道路,但不知为何,今天完全没有车辆。
从行车的细微痕迹上看,这里应该经常有车经过才对。
气氛非常尴尬,因为盐玦更加缄默不言了,终末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她,或者说,她明白现在去搭话,好感度的下滑会很厉害。
所以,艾文奇一行人的效率高了很多。
所以,艾文奇一行人在傍晚,热源沉入冷却线的时候,便成功抵达了盐家的宅邸。
比艾文奇预想的时间要早很多。
“呼……”
看到袅袅炊烟,终末反而放心了。
盐玦紧闭着嘴唇,她将头包起来——即使这样的伪装,一定会发觉发现。
她紧握着自己的玉环。
“没事。”
艾文奇摸了摸她的头。
虽然艾文奇看上去非常镇定,但他的内心其实非常惊慌。
不好,像对待终末一样对待盐玦了。
但盐玦竟然没表现出厌恶感。这让艾文奇非常庆幸。
巨大的平台。比盐玦的坟墓还要大很多倍。
所以,盐家的建筑却不显得那么大了。
上坡,这个平面四面环山,但只有和艾文奇所处的角接触的两个平面没有直接被山壁包裹。
与其说是一个家族宅邸,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城镇。
最外围是灰矮的红顶围墙。正门,有一个红色圆顶大门,紧扣着。
在它的两侧,有两个样子相同的小门。
右侧,距离艾文奇近的一个门开着,敏锐的艾文奇嗅到了端虹国特产的香料味道。
似乎盐玦也感受到了。
门的两侧,站着两排侍女,身着粉红色和白色的丝绸长衣——这种衣服艾文奇不认识。
嘛,毕竟他也不是端虹学者,能知道有一种衣服叫曲裾,已经很不错了。
这种长裙的特点是,腰间和脚踝处,都有细碎的褶皱圈。似乎哪一侧高,哪一侧,和身份地位有关。
两个轿子,四个黑色便服的壮汉,两个侍者。
侍者的衣着非常利索,因为他完全脱离了端虹国的整体衣着风格,一点宽松的地方就没有。
这让艾文奇想到端虹国皇家的管家。
“放轻松些,盐玦,你现在回家了。”
艾文奇看到盐玦犹豫彳亍。
她又一次抬起头,眼角似乎将渗出了什么。
但她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没事的,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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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艾文奇一行人走到近处的时候,侍者立刻走了过来。
行礼。
“阁下千里迢迢,莅临寒舍。在下万分感激。”
“请以轿代步,会见组长。好吗?”
虽然最后是以疑问为结尾,但看这个气氛,艾文奇也不好拒绝。或者说,根本没有拒绝的选项。
果然,盐玦和艾文奇,终末不是坐同一辆车。
艾文奇原本有些担心盐玦,但看到她略微放大的瞳孔,和隐约勾勒到脸颊上的笑容,他便稍有放心。
缓慢上升。
这个轿子没有门,在顶层存在长檐的四棱锥式顶层。
摇晃的红色十字节。纯粹的绳艺。
艾文奇确信,两个普通人是不可能举起这样豪华的木制轿的。
这可不只是木条和粘合剂。
和马车厢差不多大的木厢中甚至还有连体的木质平台,方便交流。
前进。
视野受限,艾文奇不能完整地看到精致的雕栏,不能完整地看到深红色花束的花海。
温暖的光潜入。这是在两旁的略有镂空的,缠绕金色线条的石灯所发散的。
“啊……感觉…有些累。我先休息一会儿。”
被柔软征服。其实这也和终末一中午没睡午觉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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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玦儿!你……回来了!”
盐玦看到端坐在轿子上的瘦弱中年妇女。
她眼眶微红,看到盐玦后,竟然一眼认出了她。
“…妈……妈”
但盐玦并没有直接扑上去。
虚幻的幸福在她的嘴角绽放。她盯着自己的母亲。
即使死去这么长时间,她还依然记得自己。
盐玦坐好后,深呼吸,但终于没有忍住,向前倾,抱住了她的母亲。
她也理所当然地张开双臂。
干枯。
盐玦的头巾有些松动。
就算披上了富贵的外衣,原本是一介平民的盐式的内心也没有被唤起富贵的狠辣。
有时,在她心中,子女比礼教更重要。
不管自己的孩子变成什么样子,变成什么丑态。
愚昧。
盐式拍了拍盐玦的后背,抱住她,不松手,也不轻易放手。
这是短暂的重逢。
因为,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晚上,自己的女儿就会出嫁,远嫁外国,在那个不知名的国度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也就是说,今天,很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女儿了。
所以,她抱住她,不松手,也不轻易地放手。
自己所通向的是,已经被冷落五年的侧房。
残落的花瓣。角落中生长的坚韧杂草。
这间整洁但并不光鲜的房间就是盐玦的房间。
就是她,出生和死亡的地方。
下落,到达目的地。
盐式先出了轿子,盐玦跟在她的后面,缠紧头巾,轻轻地向轿夫道了谢。
“…妈妈。我……”
盐玦吞吞吐吐,想要将自己在外面负债累累的事情告诉母亲。
“没事的,没事的,孩子。”
她用干瘦的手摸了摸盐玦的头。
“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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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文奇盯着抽出嫩绿色新芽的矮树,盯着落在上面,又匆匆离去的三色长尾飞鸟。
没有人。但依照这条路的豪华程度,这应该是主干道路,不可能没有人经过的。
如此,便是为了自己的到来而限制了人们在这条路的行走。
排练应该很辛苦吧。
缓缓下落。终末也从美梦回归到现实。
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发髻,将金色聚集起来。
轻轻地。
“阁下,到了。”
即使是扛轿的轿夫,也会收敛自己的目光。
“好,谢谢你了。”
艾文奇踏在了纯白的长方砖上。终末忽然变得乖巧起来,就像回到了第一章一样,一言不发地跟在了艾文奇的身后。
这是一栋宏伟的房间。
红色的圆柱,青色的石砖堆砌。
刻意重新填涂的赤色门槛,黄蓝相间的匾牌,以及,一对字体飘逸的对联。
如果艾文奇提前看了看端虹文学家,书法家刘陆的《端虹书法》,就会发现,这是他的最好的诗句之一。
一气呵成。
但可惜艾文奇不认识这样的端虹艺术字。
在门口,也有等候多时的侍者。
艾文奇一下车,便迎了过来。
迷宫。
从整个盐家宅邸来讲,是这样的。因为不管是什么房间,都既有正门,也有其他房间连过来的通道。
复杂的网状结构,甚至不是平面的。
这栋楼只有一层,应该是属于“私人房间”一类的。
进门,先是三阶小台阶,向上,是一小段短廊。两侧没有窗,但却因为顶部的吊灯而明亮。
两侧,精致的木架上有奇怪的花卉植株。
前进,又是一层台阶。右转。
左边是紧闭的门扉,艾文奇看到了上面仙鹤的图案。
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豪华内敛的家具了。
些许艺术品伫立在适当的角落中。艾文奇根本不懂艺术,也可以从其中感受到这些东西的高价值。
两张长椅。只有表面保护层的深褐色木条支撑的长椅。灵活地应用着间隙,使这对本来就显得高贵的长椅显得更加缥缈。
用不可能的最少资源换取最大的收益,这是端虹国的智慧。
巨大的圆窗。光投射进来,印在整齐的方砖上。
现在这间房间内,没有开灯,或许这是为了营造这种气氛。
弯矮腿小方桌。
在旁边,有一个贴着墙壁的高桌,上面除了一套烧茶用具外,还有一盆吊兰,反射着纤细的白光,像是黏上了白色的油状物一般。
这里也有一个侍者。艾文奇来到的时候,刚好整理好了地面,烧开了水。
接着,便开始泡茶。
“请坐。”
艾文奇选择一张长椅,坐在了一侧,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在这氤氲着茶香的世界中。
终末竟然没有跟着他坐下,而是站在了一旁。
接着,这位引路的侍者不紧不慢地问了艾文奇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以及像是“这次登山,我们没有派来马车,真是对不起”之类的道歉。
艾文奇也尽量保持着矜持的态度回答他,显出耐心等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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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回避一下吧,小王小张。”
家主出现了。艾文奇稍稍睁大了眼睛。
家主比自己想象地年轻。他有一头黑色长发,摆出端虹国常见的发型。像是把多余的头发藏在异空间一样,看不出来是长发。
瘦削,尽管身穿青色的长袍——这种上位者的衣服在端虹国的高层很常见。
三层,Y字领,从外到内,由青色变为浅青色,由浅青色变为白色。
竹林。不只是着这间休息室连接的后园,也是他身上的神形兼备的图案。
他看上去非常端正,但内在的坚韧却无形中散发出来。
这也许就是“竹”吧。
“没事,不用站起来。”
他和艾文奇保持了一定距离,坐在了交汇在直角顶点的,另一张较短的椅子上。
“不用客气,喝茶,喝茶。”
接过茶,艾文奇嘴唇略微蠕动。毕竟已经很长时间不进食了。
但看到终末都可以忍受站着,所以,他也横下心来,学着盐家家族的样子抿上了一口。
“敢问,阁下光临寒舍,有何事于我?”
他眯上了眼。
“在下只是,公子盐析的同窗,刻伊萝丝的…侍卫。”
“哦?”
他浅浅地笑了。艾文奇回忆起李耳,但却始终无法品味出这笑容的意思。
“哈,犬子有幸,竟然和有斗龙勇士作为侍卫的刻伊萝丝公主同窗。”
强调的不是刻伊萝丝是公主,而是斗龙勇士的侍卫。
没想到竟然暴露了,但看来对方也不知道自己和刻伊萝丝的关系。
“过奖,过奖,鄙人只是侥幸可以和巨龙持平。”
“但若说到龙,在下更喜欢贵国的龙些。”
幸亏家主提出了“龙”这个词。
艾文奇不敢轻举妄动。他缓缓地把纯白的茶杯端到水平,接触桌面,放手。
“哦?那……”
“不劳阁下费心。鄙人只是顺应公主的意思,希望您可以笑纳鄙人的拙作。”
“见笑了。”
艾文奇知道,自己的技术比不上那些珠宝师,材料更是贫瘠——这是随便一棵树的残根。
所以,他在这手掌大小的端虹龙的身上加上了些许环系魔法。
“啊,艾文奇尊,您这可是,化腐朽为神奇啊。”
艾文奇把一天的成果交了出去,盐家族长,应该是“盐执”,仔细观察。
“不是鄙人无财,不能送出值钱的宝物。”
第一卷的纪念品不算。艾文奇觉得送出去不大好。
艾文奇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的情况正如他计划的一样,非常顺利。
接下来,只要把这番话说完,便万事大吉。
“鄙人觉得,只是不经过处理的珠宝,没有意义。”
“以及,在下在魔法的研究上略有小成,便借助拙作斗胆献上祝福,希望贵公子盐执有所成就。”
“哈哈,借你吉言。”
艾文奇还是觉得有些心虚,便缓缓地介绍了一些附属的功效。
他也明白,对方不想了解原理,便简单地说明了效果和注意事项。但没想到,这个家主,好像叫……盐执?竟然真的认真听了下去。
畅谈。
艾文奇也稍微有些不那么拘谨了。比起愚昧的奉承者,他更喜欢这样实在的智者。
同样,也而不是那种,不懂装懂,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硬要指出你不足的人。
但随着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艾文奇才发现,自己已经踏入了他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