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当家迎风而站,白衫飘飘然,恍若遗世仙子。
看得众人不由得愣了,黑胡子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听了李大当家的话,赵冲瞪大眼,心道:“李大当家,果然名不虚传。”
不由得高声叫好,站起身来道:“李大当家说的没错,咱们万寨合一目的是什么?为了争夺一个龙头大统领的位子,胡当家和李当家两位就这样争执,叫洪门也好,叫白虎盟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
黑胡子沉默不语,李大当家悠悠叹了口气,道:“陇右道上,各山各寨,千百年来从未断绝。在场诸位,哪一个不曾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为何要上山,无非是因为一个饿字。雍州多灾,朝廷无道,当良家子受乡绅地主欺负,受官府欺辱,活不下去,做了匪盗,这是无可奈何的法子。可那些原本受欺负的人,一旦吃饱喝足有了依仗,却又开始做起欺负百姓的人,这是什么道理?“
李大当家说到这,秀眉微皱,接着道:“就算不欺负百姓,却又因为口舌之争,权势之利,不知道多少绿林同道死于非命。如今万寨合一,成立洪门,众位全都赞同。那三十二誓无一不是为咱们陇右道上诸位好朋友好兄弟所设。能有办法解决绿林上千百年的大事本就难,有了解决办法如何万众一心更难。若是因为我一个女子是否能做得了龙头位子,导致洪门三十二誓成一纸空文,让陇右道上绿林重新回到往日你争我夺。不管我是否德才兼备、是否众望所归,这洪门龙头我是绝不愿意做的。”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丝毫没有以退为进之意,群盗听了,面面相觑。
“李大当家能说出这话,依着我来看,若是让李大当家来做这个龙头,必能按三十二誓来,大家伙也有个奔头。”
“说的没错,因为龙头位子,咱们再撕破脸,你争我夺,可就是让人看笑话了。”
“李大当家说的虽然对,可龙头乃是咱们洪门日后的大当家,若是你让我,我让你,那才是真笑话。”
众人议论纷纷,黑胡子细细品味李大当家说的话,只觉得很有道理。
转念又一想,可若是就这样让曹破山当了洪门龙头,日后他不知道拿什么阴谋诡计对付弟兄们。
思来想去,终于打定主意,高声道:“李大当家说的好,刚刚是姓胡的鲁莽了。”
说完冲着李长风道:“长风兄弟,刚刚姓胡的上了头,胡说八道,伤了咱们洪门兄弟的和气,你莫要往心里去。”
众人见黑胡子说出这番话,一个个很意外。
绿林中人,因为一两句话说的不对,由小事酿成大仇的数不胜数,皆是因为谁也不愿意开口认错,向对方低头。
所谓人要脸树要皮,对混迹江湖的人来说,脸面那是比性命看的更重。
不少人心道:“道上都说黑胡子是个好汉,往日还不觉得,今天见了,果然名不虚传。若是我,只怕打死,也绝不会向李长风认错。”
李长风也是一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见众人向着自己看来,脸色微红,赶紧回礼道:“胡当家客气,刚刚兄弟也是有些着急,说的话不中听,胡当家大人大量,就当是姓李的乱放狗屁。”
楚落英在一旁看了,低声道:“夫人,这个李大当家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一番话,就让两人握手言和,当真是了不得。”
楚夫人微微一笑,道:“能在陇右道这种地方有天下第一寨的名头,岂能是浪得虚名?莫要小瞧了天下英雄。”
楚落英点了点头,又道:“只可惜凌云寨的殷兄弟没有来,那黑胡子大汉说他们这个洪门三十二誓就是殷兄弟写的,当真是了不得。”
楚夫人心道:“我原以为天下能人异士,都比不过夫子门下的丘山八奇,今日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哎,镇南公日后将要面对天下英雄,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只听黑胡子接着道:“既然李大当家说了,咱们洪门要依着三十二誓来,我姓胡的也不做口舌之争。平心而论说,就算李大当家不做这个龙头,曹当家的,当不得。”
娘咧,李长风猝不及防,原本以为黑胡子认了错就老实了,谁知道又来这一出。
刚想出口反驳,但见他一脸严肃,绝非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显然后面还有说辞。
“这黑胡子看起来忠厚老实,实际上花花肠子多的很,刚刚吃了大亏,万不得再上他当,且看他要说些什么,再做打算。”李长风思定,站在一旁也不插话。
曹破山也不生气,心道:“李大当家已经说出不愿意做龙头的话,哼哼,就算你黑胡子巧舌如簧,说破大天又有什么用?”
随后哈哈一笑,道:“姓曹的几斤几两,自己心中还有数,能不能当得咱们洪门龙头我说了不算,须得众位兄弟认可才行。”
说完冲着众人一摆手,道:“胡当家,你说我当不得,烦请你说一说理由。若是能让在下心服口服,姓曹的愿做洪门下一小卒。”
他抬高了一个声调,站起身来,看着黑胡子正色道:“若是不实,刚刚胡当家所说,咱们洪门三十二誓中可是有一条,诬陷洪门兄弟,无中生有,可是要受千刀万剐之刑的。”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道:“确实是有这一条。”
黑胡子丝毫不惧,道:“曹当家,这三十二条殷副龙头当时给我说的时候,我是句句刻在心中。提醒自己日后做事须得按照这三十二条行事,万万不能做对不起洪门兄弟的事。不管咱们之前有什么恩怨,一入洪门,就是同胞兄弟,姓胡的做不出陷害兄弟之事。但曹当家当不得洪门龙头,与此事无关。”
曹破山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愿闻其祥。”
黑胡子冲天抱拳,道:“洪门龙头,为人行事,乃是要为咱们洪门兄弟做榜样。须得由大智大义,大仁大信之人来做。曹当家若是做副龙头,那是天经地义,若是做龙头,还差点。”
说罢,冲着众人道:“曹当家乃是白虎寨当家的,而华青柏乃是白虎山二当家。曹当家之前说,谁不顾大局,不愿意合寨,人人得而可诛之,曹当家,你可是承认?”
曹破山面色阴沉,道:“没错,华青柏虽然是我曹破山生死兄弟,可是在大局面前,为了咱们陇右道百年大计着想,也顾不得兄弟情谊,只能大义灭亲。”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不少人点头称是。
黑胡子呵呵一笑,道:“曹当家,果然是高义。可此时我若说,杀华当家乃是为了私仇,华当家从来没说过不愿意合寨之话,曹当家又当如何?”
曹破山攥紧拳头,心中恨极了黑胡子,心道:“华青柏乃是我二当家,他如何能不赞同合寨?只是死无对证,为了白虎山大计,我只能忍气吞声,待我做了盟主,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面上却道:“咱们现在已经是洪门兄弟,刚刚胡当家也说,一入洪门便是同胞兄弟,就算华当家乃是你私杀,我曹破山为了洪门大业,也绝不和胡当家为难。”
此话说完,不光是李长风有些意外,就连李大当家也颇觉得之前看错了曹破山。
按照江湖规矩,曹破山若是说要黑胡子偿命,那也是理所当然。
偏偏却说为了洪门大业,不和黑胡子为难的话,着实不容易。
“曹当家有这容人之量,这洪门龙头我觉得当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觉得曹破山气量非凡,能做洪门龙头。
却也有些人觉得不对,哪里不对又想不明白。
黑胡子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洪门大业。曹当家,你口口声声说与华青柏乃是生死兄弟,可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却丝毫不问。只凭着我一张嘴来说,我说是因为他不愿意合寨你就当不愿意合寨。我说是因为私怨你便当是私怨,还口口声声说为洪门大业。”
说到这,黑胡子看着众人道:“众位兄弟,若是曹当家当了洪门龙头,我随便杀了诸位某一人,然后提着人头说,你违背咱们洪门三十二誓,勾结官府,被我杀了。曹龙头也如今日一般,认定我是忠心洪门的好汉,你是出卖兄弟的叛徒。诸位兄弟,你们可愿意?”
“自然是不愿意了!老子若是被冤杀,还背上叛徒的名声,龙头大统领不能够为我报仇雪恨,我死也不瞑目!”
曹破山看着黑胡子,道:“胡当家,这事我已经说了,不管你因为什么杀了华青柏,为了洪门大业绝不追究。你这般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可是逼着我坏洪门情义么?”
李大当家也觉得黑胡子有些得寸进尺,刚想说话,只听黑胡子道:“若华青柏不是我杀的呢?又该如何?”
曹破山道:“那自然是要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然后为华兄弟报仇雪恨!”
“好!”黑胡子道:“华当家之死,如何死,是被谁杀死,曹当家各有不同的对策,可该怎么做,全凭着姓胡一张嘴。曹当家,黑胡子一个莽汉,都能左右得了你的决策,此乃不智!你若为龙头,将会有多少兄弟冤死?”
“你!”曹破山气的满脸通红,站起身来,怒斥黑胡子:“黑胡子,你莫要得寸进尺...”
不等他说完,黑胡子厉声道:“华青柏跟随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一句洪门大业,你就能将多年生死兄弟抛之脑后。曹当家,我且问一句,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洪门大业,究竟是真心还是为了洪门龙头之位?若是你做不得龙头,扪心自问,只怕黑胡子这条命今天就得留在白虎山。曹当家,生死之交死于非命,你却不闻不问,此乃不义!你今日为了一个龙头之位就能放弃兄弟情义,谁能保证你明日会不会因为更大的利益而出卖洪门兄弟?”
他说到这里,曹破山已经气的手按刀柄,黑胡子接着道:“咱们成立洪门,千万兄弟性命系于一人,若是朝廷给你高官爵位,你今日出卖了华青柏,明日必会出卖洪门千万兄弟,此乃不仁!姓胡的杀了你的二当家,就算咱们都是洪门兄弟,可你若不杀我,你昔日白虎寨的兄弟如何看你?到时候你必然想方设法违背三十二誓,让黑胡子变成死胡子,此乃不信!”
“不智不义,不仁不信,曹当家,你如何能够当得了洪门龙头一位!”黑胡子怒吼道,声若雷霆,场上众人听了,各个目瞪口呆。
不少人缓过神来,心道:“着啊,刚刚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在这里!”
曹破山被黑胡子这连珠炮打的昏了头,唰的一声拔出钢刀,看着黑胡子道:“姓胡的,你欺人太甚!”
李长风心中叫糟,赶紧上前拦住,道:“大当家,使不得,你若是动了手,可就真的做实了黑胡子的话!”
一阵冷风吹过,曹破山清醒过来,随后一阵后怕,赶紧放下刀,看着李长风,脸上充满感激,低声道:“若不是长风,今日险些坏了大事!”
曹破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坐了下来,随后哈哈大笑,道:“胡当家,今日之后,只怕咱们陇右道上谁也不会说,黑胡子是个粗人了。你这番话,就算是当朝状元来了,也说不出来。”
言下之意,是说黑胡子说的话乃是旁人所教授,背地有人要陷害他。
黑胡子不以为意,笑道:“状元也好,莽夫也罢,黑胡子说的话,句句属实。曹当家刚刚不是要拿刀来杀姓胡的么?今日有李当家拦着,日后你若是做了龙头,李当家不在,你要杀我,或者其他说话冲撞你的兄弟,只怕手起刀落的事。”
“你!”曹破山冷哼一声,正要说话,李长风低声劝道:“曹当家,莫要和他做口舌之争。只要找毛病,天下谁人没有缺点?他想要李大当家做龙头,咱们且让他说理由,只要他一开口,我只需一句话,管教他哑口无言,谁也不敢再提让李大当家做龙头的事!”
曹破山看着李长风,一愣,寻思,嘿,没想到自己身边还藏着个小机灵鬼,居然一句话能让李大当家当不得龙头。
“好,就看李兄本事。”二人不便多谈,说到这,曹破山回到了自己位置,坐了下来。
“胡当家。”曹破山强压怒火,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若是像曹当家这样强词夺理,只怕天下谁也做不得这龙头位子。”
黑胡子直摇头,道:“曹当家此话差矣,非是姓胡的强词夺理,而是句句事实。”
曹破山听了又想抽刀,李长风赶紧眼神暗示,无奈之下,曹破山心烦意乱,道:“那你且说,李大当家又如何当得。”
说罢看着李长风,意思是让李长风做好准备。
李长风心中苦笑:“曹当家啊曹当家,就算你再不愿意让李大当家做龙头,也不应该直接问出来啊。此话一出,谁都知道你对这龙头之为觊觎多时,志在必得了。”
当下也没有办法,只能等黑胡子说话,见招拆招。
好在李长风对自己的法子信心十足,饶是黑胡子再夸李大当家,在自己这句话面前,也是毫无说服力。
黑胡子哈哈一笑,道:“李大当家在陇右道上这些年,诸位兄弟可曾听到过一次关于李大当家的坏话?当年李大当家以百十老弱病残,斗杀绿林道上的败类钱老八,夺了他的寨子,成立凌云寨,两年之内,凌云寨就成为陇右道上数一数二的大寨,此乃大智。”
李大当家听了直皱眉,自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愿意做这个洪门龙头,黑胡子怎么还这样说。
黑胡子没有看到李大当家脸色,接着道:“当年孙冲孙当家,遭人陷害,官府通缉,道上兄弟追杀,是李大当家单骑独马,救了孙当家。并为孙当家洗刷冤屈,此乃大义!李大当家劫了为富不仁的大户,从来都是分给穷苦百姓七成,自己只留三成,陇右道上独一份,此乃大仁!当年追随李大当家上山的兄弟,临死之前只说了还有一个老母在世,因为逃荒走散了,李大当家亲口说一定找到这位兄弟的老母,当成自己母亲供养。因为这句话,李大当家走遍了雍州境内,终于找到这位兄弟老母接回寨中奉养。这事想必大家都知晓,此乃大信!”
黑胡子越说越兴奋,道:“如此大智大义,大仁大信之人,如何当不得咱们洪门龙头?”
众人纷纷点头,均觉得黑胡子说的有道理,就连那些被曹破山收买的人,也不由得心向李大当家。
李长风点了点头,站起来,笑着看着黑胡子,道:“既然如此,我有一句话,问一问胡当家。”
黑胡子道:“但问无妨!”
李长风皱眉道:“非是姓李的质疑胡当家说的话,去年李大当家为了完成诺言,寻找那位兄弟老母,也曾到过鄙寨。在下对李大当家是心服口服的。可是,李大当家如果真如胡当家所说,那位我且问胡当家和诸位兄弟一句,众位谁知道李大当家叫什么?”
他说完,黑胡子一愣,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长风道:“世间哪有当兄弟的,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对啊,李大当家叫什么,好像谁也不知道。”
“若是李大当家真的如胡当家所说,乃是大仁大义的大英雄,为何连名字都不敢让我们知道?”
“莫不是李大当家之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唯恐旁人知道她的名字?”
李长风心中得意,看着面红耳赤的黑胡子,转头看向花霜,道:“花二当家,你可知道李大当家的名字?”
花霜猝不及防,面色通红,显然也不知道。
李长风更加得意,曹破山微微点头,心中爽快无比。
只觉得刚刚受的憋屈,此时全都消了。
李长风还想扩大战果,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不劳李当家操心,我也姓李,叫李秀宁。一介女流行走江湖,本就是为世不容,之前不愿告知姓名,乃是怕辱没家门名声!”
李秀宁摘下面纱,露出冷峻绝美的脸庞,看着李长风道:“李当家,这样说,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