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已出现两个苏无名。
其中一个叹了口气:“老张恐怕是着了叶正稀的道。”
柳卉惠静默了一阵,道:“不如,我先上去。”
另一个苏无名道:“你真的要去?”
柳卉惠点头:“无论如何,我总要了解他一些。也许,能想法子拖上一段时间。”
白袍的苏无名问:“凌前辈,我们尚需多少时间?”
凌秋缘道:“最快一个时辰。”
司徒放不同意,“不行,卉惠不能去。”
白袍苏无名柔声道:“卉惠,你可想清楚?”
司徒放冷喝道:“苏大公子,敢问你和卉惠才认识不久吧!”
柳卉惠轻蹙了一下秀眉,道:“无名即是苏烈庄主的儿子,而我娘是苏烈庄主的姑姑,算起来,我和苏烈庄主是同辈,是无名的姑姑。不过,自娘离开藏剑山庄后,便与苏家再无瓜葛,外人自不知晓这份亲缘。不过,料来我比无名年长,不如以姐弟相称,不知苏公子可愿认我这个姐姐?”
她语音温柔,娓娓道来,在情在理,既免了苏无名此前被司徒放这么一说的尴尬,又定了彼此的伦理辈份,旁人再想说三道四,便是自找没趣。
第二春对柳卉惠便又生出几分敬意。
须知,天下间想与藏剑山庄无名公子扯上关系的女子多不胜数,可如此划清界线,确定身份的女子,柳卉惠倒是第一个。
苏无名心下感激柳卉惠的细心与周到,却又不知为何从心底晕染开几分怅然与失落。
第二春道:“惠姐上去倒也无妨,叶正稀的目标并不是她。”
他深信,柳卉惠的智慧,叶正稀不会对她怎样。
一个在自己狡猾如狐,冰冷如狼的丈夫眼皮底下,能够隐藏真正智慧的女子,足以和叶正稀对抗一阵。
否则,叶正稀绝不会留她到现在。
他想,叶正稀对柳卉惠定有一份情,只可惜,叶正稀可能自己也未发现罢了。
苏无名瞪了一眼“自己”,道:“你倒是改口改得挺快。”
这一个“苏无名”不过挑眉微微一笑,道:“那是,姐姐的话,弟弟总是要听的。”声音都一模一样。
凌秋缘抚掌笑道:“到底是大夫,观察入微,声音,神态完全一样。”
苏无名道:“卉惠,你上去千万小心,拖住叶正稀即可,不要惹怒他。”他才不要叫什么“惠姐”。
“依依和姑婆,我们会照顾好的,无需担忧。”苏无名道。
司徒放又是一声冷哼:“不自量力。”
众人不再理会司徒放,大敌当前,团结最为要紧。
柳卉惠知道,苏无名一定会做到。
叶依依抓住柳卉惠的衣角不放,“我要和娘一起去,还有,”她转头望向众人,气鼓鼓地说道:“都说了那人不是我爹,不要叫我爹的名字,我爹,是个大好人。”她说着,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动,“对不对?娘?”
柳卉惠蹲下身来,轻轻拂去女儿夺眶而出的眼泪,无限温柔道:“依依,那人的确不是你爹爹。爹爹最疼依依的,对吗?”叶依依使劲点头。
柳卉惠忍住眼泪,嘴角轻扬,“所以,我们只有打败了他,才能找到你爹,知道吗?只是,我们习惯了叫那人,叶正稀,你,也要习惯。”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生平很大的力气,才能够继续说下去,“等见到了……见到了……见到了真正的爹爹,才能叫他爹爹,知道吗?”
柳卉惠从未料想自己会对女儿撒这样大的一个谎。
柳卉惠不喜欢撒谎。
曾经,柳卉惠问叶正稀:“你敢对天发誓,你未曾对我撒谎?”
叶正稀沉默了一下,以他一以贯的冷静与理智,不紧不慢地说道:“够了,柳卉惠,谎言分很多种,善意的和恶意的,说谎,有时是为了保护。”
柳卉惠依旧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回答:“谎言就是谎言,谎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和伤害。”
如今,她对叶依依说谎了,而且,是一个极大的谎言。
如若,谎言是一种伤害,那么,她已经伤害了最爱的和最想保护的人。
可是,她若讲真话,叶依依怎么办?
让依依在父亲和母亲当中作出选择?
让依依知道自己和她一样被抛弃?
让依依知道她的父亲是个冷血、无情、无义的混蛋?
一时之间,柳惠卉无法估量和判断,她只知道,她的心里充盈着苦涩、内疚与沉重。
柳卉惠不知不觉又想到叶正稀。
他会有同样的心情吗?
也许,不会。
“依依,你就随你娘去吧。”刘红菱叹了口气。毕竟,有了依依在身旁,叶正稀多少也不好当着孩子的面为难柳卉惠,柳卉惠的小命终究能保得住。
做外婆的发了话,旁人便无异议。
不过短暂相处,苏无名和第二春已发现叶依依对柳卉惠的依恋,勉强分开,可能更糟糕。
司徒放、周无瑜和凌秋缘,平日里亦知母女俩感情深厚,况且虎毒不食子,料想叶正稀不会过于为难母女二人。
地面上的声音绵绵不绝地传来,依旧是张炎海的喃喃自语“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
周无瑜眉头紧锁,“老张似乎着了魔。”他和张炎海脾性相似,往来也不少。
“炎海是个老实人。”凌秋缘叹道。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从江湖中铩羽而归。
每个江湖中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张炎海的故事,一定不那么好。苏无名在心中叹道。
可是,谁人的故事能够只有欢乐,没有悲伤?倘若没有悲伤,又怎知欢乐的可贵。
苏无名自己也有很多很多悲伤的故事,不过,他庆幸自己还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