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黛没想到裕王爷晚间会过来,她正把马奶热了喂唐果儿。下午唐果儿有些咳喘,他已经四十五天了,但也许是早产加之饮食不够营养,他看起来依然那么瘦弱,食量也小。
唐黛抱到医馆去看大夫,大夫冷不防在唐黛胸前摸了一把,还一脸学术姿态、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孩子营养不良,你都没有乳汁喂他嘛!”
气得唐黛掉毛。
跟在沈裕身后的侍卫递了包裹过来,唐黛颇为诧异地看沈裕,他径自在桌边坐了下来:“你落在寒府的东西,寒锋让本王替你带回来。”
唐黛失笑,她经常与寒锋见面,寒锋一直未提起,却是交由他带回来。不用说,肯定是他跟寒锋讨要的。唐黛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既然要走,便走个干干净净吧。于是提起寒锋,她神色倒是平静:“有劳王爷了。”
唐果儿喝了会儿奶便睡了,唐黛将他放到榻上,顺手将包裹里面的衣物、首饰和脂粉取出来放好,侍卫恭身退到门外,沈裕静静地看她动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这儿来。
一个人在桌边琢磨了半天,通读兵法、策论的脑子里竟然也理不出个头绪,于是问了句不甚相关的闲话:“一个人习惯么?”
唐黛在叠衣服,闻言只是一笑:“王爷您不是经常过来么?”
沈裕便微皱了眉头——他其实已有半月余不曾来这里了,她却依旧觉得他“经常”过来。他决定和亲的事还是不和她说了。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同她说,他几乎可以预见这个结果——她给他脸色看,他生气,她毫不在意,他更生气。所以他最终只是轻敲桌子:“本王饿了。”
唐黛囧,敢情这位爷这时候过来还没吃晚饭。但是她素来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敢问,就准备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剩菜。半晌她讪讪地回转:“那个……王爷,您介意晚上吃面条么?”
沈裕挑眉,唐黛像哄孩子一样哄他:“手擀面味道很不错的,我保证。”
他冷哼了声,勉强应了:“那就做吧。”
唐黛如蒙大赦,赶紧地去了厨房。她也很无奈,大荥又没有冰箱,况且外面就是菜市,她的菜都是当天挑选,从不隔夜的。
她极快地揉了面,用面杖擀好,切成手指粗细的面条,怕他吃不惯,又卧了个鸡蛋,再添了点冬菜,左看右看觉得调料不够,又偷偷将晚间她吃剩的菜给拨到碗里。闻着香气扑鼻,她微微放了心,便将面条就这么端了出去。
沈裕是真的没吃晚饭,倒是喝了一阵酒,点心果品一大桌他没有胃口,走进这小院却觉得饥肠辘辘,想来运动可以消食果然是不错的。
他颇为优雅地吃着面条,表情勉强算得上满意。唐黛这才放了心,去榻上看熟睡的唐果儿,摸了摸他的头,觉得他有些热,便将包着他的薄毯去了,仍是将他盖好。
小院的夜很是静谧,夏风掠过院外的槐树,带起沙沙的声响。唐黛本来话就不多,沈裕在吃东西,屋子里便是一阵静默。
待得他吃完,唐黛很自觉地收碗去洗,他破例并未在小院留宿,走的时候也没跟唐黛打招呼。
唐黛也不以为然,于案上铺了纸页,研墨琢磨着新书的题材。这么一琢磨,她倒是想起了以往晋江原创网的网上VIP连载。然后唐黛突然灵光一闪,她又突发奇想了——咱为什么不能搞个VIP连载呢?
唐黛在第二天找监国大人沈裕,请求承包长安公开亭。
公开亭那时候纯粹就是个便民设施,朝廷、百姓和官绅一直在贴钱养着。沈裕听着她愿意出银子承包,自然是一口应下来。
唐黛手上没有多少钱,她嫁到寒府的时候广告站的收益连同裕王和王上送的古玩首饰,一律都留在了浮云小筑,身上的银钱并不多。从刑部大狱出来后更是身无分文,就那么几十两银子还是厚着脸皮找刑远讨的。
故而这次承包公开亭的银子,她是只好欠着了。
沈裕以前掌管着户部,万事都是口说无凭,唐黛立了租金欠条,他倒是立时就吩咐公开亭亭长阎十方,当下便和唐黛签订了租赁合同。
原公开亭配置的守卫、管理员仍旧留用,按规矩,月钱自然也是由她支付的。唐黛左右争取了下,将亭外维护治安的城管也留了下来,沈裕同意替她支付三个月的月钱。
人多好办事,唐黛与原公开亭管理员们协商了一阵,将公开亭划分三大块——新闻、论坛、小说区。
新闻特别辟出来,发布发生在大荥内外的趣事,那时候消息闭塞,这也成了百姓了解时事、趣闻的一个重要消息来源了。
论坛审核比较宽松,一般谁家老爷过大寿、谁家丢了耕牛、谁家婆娘偷汉子等等都可以往上贴。
小说区则分类更精细些,仿着二十一世纪的晋江文学城的版面,分成了——言情、耽美、百合、资料区四个大类别。
公开亭原有写手不少,唐黛迅速将原来较有名气的作者全部签下来。那个时候还没有数字版权和图书版权这类说法,作者们听着连载中就可以有银钱入帐,又不影响出版,觉得有益无害,也就有大部分都签给了长安公开亭。
所有新闻区与论坛都是免费开放的,惟小说区分为免费与收费作品两大类。
那时候没有互联网,自然不可能精确计算单本作品收益,但唐黛也有法子——我全部包月总成吧?
她开始售出长安公开亭的VIP读者卡,卡很便宜,一个月十文钱,相当于十个馒头的价格。
长安公开亭地处三岔路口,几乎汇聚三县人口,占地极广,人流量也是个惊人的数字。何况帝都多贵人,唐黛咬牙一想,干脆又整了个黄金卡和白金卡。
黄金卡包年四百文钱,办卡时可获赠公开亭热销榜第五至十名作者亲笔签名的精装书各一本。白金卡包年六百文钱,可获赠公开亭热销榜前一至十名作者亲笔签名的限量版图书一套。另白金和黄金卡读者均可凭卡受邀参加公开亭的读者见面会、作者签售会等等。
这种把作者当作明星的炒作方法很是起了些效果,到后来公开亭销售得最好的是普通读者卡和白金读者卡,黄金VIP卡反倒是无人问津。
阎亭长很不解地请示唐黛要么把黄金卡撤消得了。唐黛当时背着唐果儿在公开亭转悠,闻言只是微笑:“黄金卡不是用来卖的,是用来衬托白金卡的高贵的,明白么?”
阎亭长不明白,当然唐黛也没打算一定要让他明白,只是公开亭的黄金卡依然摆在管理台的厨窗前,只是无人问津罢了。
这世界就这样,真正有钱的人,不会在乎那两三百文的小钱,他买的就是个身份,颜面。而一般的百姓又会觉得还是普通卡,实惠就挺好的。于是有了不上不下的黄金卡,尴尬是尴尬,但存在总是有它的意义的。
公开亭重新改版,朝中亦有不小的震动,有人私下里算过一笔帐,根据这个月VIP卡的销售情况,公开亭主人总营利怕不下九十万钱。再加上以前免费的东西,现今突然要收费了,反对抗议者再所难免。
正方认为,作者呕心沥血写下这些文字,这是他们的辛苦成果,他们有权力收费。
反方认为,作者写这些文字出来就是给人看的,如今突然要收费了,有负读者对作者的支持。
一时间的众说纷纭,再度将唐黛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她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些问题,新生的事物,总是会受到质疑,而作者用自己的心血成果换收益到底对是不对?
她不打算开辩论赛,或许当有一天连载入V成为一种潮流的时候,也就不会有什么人反对了。
唐黛在公开亭转悠了些时日,公开亭占地虽广,但以往的公告板不甚美观,长久看下去难免疲累。待第一个月的收益到手之后,她将公开亭好好修整了一番,在亭内广植花木,又思谋着将一部分改成回廊状,将一部分公告板嵌在墙上,作成佳作榜。还在回廊上添置了许多石桌石椅,以供游人小歇。
如此一来,公开亭占地面积又扩大了许多,好在那时候人口不似二十一世纪密集,倒也无虞。
唐黛手头有了些闲钱,又兼之大夫说婴儿还是喝母乳最健康,她便也给唐果儿请了个乳母张氏。张氏是长安城本地人,家中作点卖包子、馒头的小营生,起早贪黑所挣也不多。她幼子早夭,兼之唐黛出手也大方,给的月钱不少。她与丈夫一商量,素性便也就放下了生意,在唐黛忙时夫妻二人一并照顾唐果儿。
唐黛在公开亭忙了足足两个月,琐事稍减。
十月初,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唐黛好不容易抽了时间,抱着唐果儿出来逛街。那日的长安城远比平素热闹,道边竟然有城管亲自出马,将小摊什么的能掀的全掀了,能赶走的也全部赶走了。
唐黛拿着个风车傻傻地站着,正打算掏钱呢,摊主推车跑了。
周围开始出现了大量的守城官兵,将围观的百姓全部拦到道边,空出干净整洁的长街。唐黛也是个好奇心强烈的,当下也学人家伸长了脖子去望。
这种阵式,莫非是大军击败了潘烈,准备班师回朝了?
人群间一阵骚动,迎亲的仪仗队延绵无边,唐黛首先见到的是乐班,吹着唢呐,放着鞭炮,撒着喜钱,一路锣鼓喧天。乐班之后是寿王的仪仗,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沈裕依然着了紫皂蛟纹的亲王礼服,任人群指指点点。那是一处汇聚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他时不时也抬眼扫过簇拥在长街两旁的人群,眉头微蹙,神色疏淡,无悲无喜。
十月的长安城,秋风犹带暖意。锣鼓声太过哗闹了,唐果儿不依地哭闹。唐黛只好抱了他回小楼,朱红的门扉掩上,隔却长安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