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夜下的莫府依然是初时那般万物无声的模样。
渐变侵晓的天边,似在预示着莫家之行终将告一段落。
黑幕早已消散,莫府外的方圆五里内,一切初时的景象已不复存在。
山林间,以二敌一的三道身影使得脚下地面震动不已。
莫府前院,随着正门两旁飘动的灯笼内的烛光一阵剧烈跳动后熄灭,高深的院墙一角开始出现变为虚无的迹象。
房内,莫无闻微笑打量着在坐的每一人,目光自然也如莫晓林那般在余生身上停留稍长的时间。
莫彤站在父亲左侧,停留权原身上的目光自然要比余生更久些。
“诸位仙师,多余之话我就不说了。”
莫无闻看着冷场的众人,似有些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此行已近尾声,桌上之酒可解去你们身上沾染的气息,还请饮下。”
“莫家主,对于献祭重生一事,莫家可是还有所隐瞒?”
“基于棺则,以命换命可使阙重峰弟子重生。”
莫无闻语气平静且肯定,说道。
火舞看着他,没有出言,因为她知道对方话语未尽。
“我明白仙师的意思,但我想···仙师也应明白家父的意思,因为即使是我以同样的方式献祭,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以一换一。”
火舞纤细的柳眉微微蹙起,因为她好似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莫家主,何为莫家之约?”
相比于梁文问于莫晓林的同样的话,火舞此时问于莫无闻的含义却有所不同。
莫无闻眼底闪过一丝沉吟,那神情似乎已对接下来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揣测出了七八分。
“如今他们已死于棺中,莫家主所应之事该如何兑现?”
“仙师所问,莫家无法兑现,因为尸棺已被仙师所得,但有件事,仙师也许有所不知,所以···我想以此来代替先前允诺的报答。”
莫无闻说话间,指尖随环视的目光轻敲着桌面,每一次的接触声都好似时间响起的催促声一般。
池悦闻着鼻尖飘逸的淡淡酒香,看着好似没有任何犹豫的饮下一口去。
乔羽见状也抿了一小口,随后向着火舞点点头,走出房间去。
随后便是蓝衍。
杨莘若已苏醒少许,充溢在渐变清晰的视线中的依然是浓浓的茫然。
没有言语,只是以一副像极了涉世未深的神态张望着众人。
木思辰见状只能让她再次睡去,因为以她如今的状态不适合眼前的这般场景,或者说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才出于无奈行此之举。
离开前,火舞看了他一眼,那意思便是警告。
符君雅自然也随后离开。
“杨莘若暂时不会有任何危险。”
火舞看着三人投来的目光,说道:“现在外面变故已生,执意阻止木思辰的话,结局只会变得更坏。”
池悦说道:“看来你已经想到了一些事情。”
“不如你想到的多。”
火舞此话的另一个意思,你为何要参与其中?
“自然是为了回去。”
池悦往日言语中的敬意不在,而她与阙重峰之间的关系也在随时间的推移而渐变疏远。
火舞没有再继续已变得毫无意义的话题,眼神示意莫无闻接着往下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那些沾染了尸棺气息而死去之人并未真正死去,最终他们都会变成棺奴,可任凭棺主差遣,当然也包括整个莫家。”
“可我不是棺主。”
“但你是掌棺之人,你虽无权掌控棺奴生死,却可驱使。”
莫无闻顿了顿的话声使得在坐之人心中皆是生出了一些波动。
火舞闻言看向了雀灵儿,但雀灵儿的心思好似并未在此之上。
“所以莫彤便是莫家唯一的请求,是吗?”
“待到仙师修为御虚,我希望仙师能将彤儿救出火海。”
火舞的突然沉默,就好似此时正无声吞没着所有的一切的虚无一般,令人心生不安。
此时的莫府之内,随着昏暗的灯火不断熄灭,开始变得虚幻的长廊一角随冰霜般刺骨的凉风消失在虚无中。
火舞摇摇头,说道:“直到此时,莫家主似乎仍对我们有所隐瞒。”
“仙师此话倒是令人费解,莫家所知已悉数告知,若是还有,也属莫家不知之事。”
莫无闻说话间看向了雀灵儿三人,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但池悦的漠不关心,雀灵儿与权原的始终沉默,使得莫无闻此时的心底开始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既然莫家的请求我已替灵儿应下,那么有些事情莫家主不该再有所隐瞒。”
火舞又重复了一遍的话没有让在坐之人生出任何的意外之色,却是让莫无闻皱起了眉头。
“我不太明白仙师的意思。”
“若尸棺本就是灵儿她们应得的履约之物,那莫家为何还要如此费尽心机,最终却不得已退而求其次,若说莫家最初的目的只是复仇,并非是为了棺中之物,那这又如何能解释得通深渊之内所发生的那一切?”
火舞话中的弦外之音不仅使得莫无闻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而且还将几人的目光再次引向了余生。
余生对此无甚感触,目光平静回视。
“自家父得棺之日起便已料到灾祸的降临,但奴不可欺主,莫家自然无从知晓棺中之物,至于此等请求,在莫家之约前便已定下。”
雀灵儿与权原闻言少许后,点点头表示他所言非虚。
池悦对此也不置可否。
“说了这么多,你们果真还是不肯相信莫家?”
此时,始终保持着沉默不言的莫彤适时说道,语气中泛出一些冷意。
“彤儿。”
莫无闻出言制止了还欲开口说道的莫彤。
“无论你们相信与否,莫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做的也都已经做了,莫家已经一无所有,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于我们而言已成为过往云烟,遇风则散。”
一丝凉意袭进房内,为此时很是压抑的气氛平添了几分冷沉。
此时屋外,莫府之内的一应景物皆是变为了虚无,只剩下这间房间依然挣扎于虚无之中,像极一名正在饱受风霜的孤独老者。
“雀师姐用这般眼神看我,可是有话要说?”
“当初望风林中的那人可是你?”
“师姐心中既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
雀灵儿注视着她,语气中流露出的是完全看不清对方真实面孔的情绪。
“为了什么?”
雀灵儿此话让人听上去觉得多此一问,因为池悦早已有所回答,但这里的四字所需要的答案却是又与之前有所不同。
权原听着此话,想着当时之事,神情中不禁流露出一抹难言的复杂。
池悦没有回答,因为她觉得有些东西等时间到了,雀灵儿自然就会明白。
火舞说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若是我选择回阙重峰,那我是不是就可以选择不用回答适才的问题了?”
池悦顿了顿声后莞尔说道:“若是这般回去,大师姐是否想过归澜境会如何处置我?”
“阙重峰内事与归澜境无关。”
“于无主之峰而言,长老无法为我做主,至少现在如此。”
火舞不再出言。
池悦沉默少许后转言说道:“当初进入望风林之前,我便已暗中警告过,在蓝衍对宁师兄出手之前,亦是如此。”
“但雀师姐的执着让我感到有些始料未及,不得已之下,我便只能用以打乱梁齐山的计划为由,救下宁师兄。”
“而其后发生的那一切也确如雀师姐所想,只是其中原因又有些不同。”
雀灵儿听着她的一番说辞,秀眉微微蹙起了几分。
“这并不能成为你对宁大哥出手的理由?”
“师姐此话却是错了,若我当时没有出手,宁师兄如今便不会完好出现在此处。”
“而大师姐之所以能在望风林找到宁师兄,也是因为有人故意为之,我相信即使是长老也很难察觉出宁师兄体内那时被种下的手段。”
火舞依然没有出言,宁笙当日的身体状况她最清楚不过,所以她对池悦之言相信了几分。
而宁笙始终的沉默使得心绪滞塞的雀灵儿也无再多话可说。
池悦再次说道:“三派之下的某些依附势力早已蠢蠢欲动,不过在没有万分的把握之前,三派中的任何一方都不会在这局生死棋盘上轻易落子,所以如今表面上看似风雨欲来,实则仍处于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的平静期,但那之后···”
气氛突然变得更加安静,但却远未及宁静的地步,多道目光先后落在池悦双眼,每个面露沉思之人都在思量着适才未尽的话。
此时的房内,凉意更甚,凉风掀得几人的黑发缓缓飘动。
一点点虚幻迹象开始出现在房屋四壁,那些已化作虚无的部分正在快速向着几人接近。
“我的时间到了,莫彤就拜托你了。”
自莫无闻身上飘散的流光纷纷没入火舞身后显现的棺影中。
而那道从棺影中凝聚的印记没入了眼眶越发湿润的莫彤身上,但好似毫无察觉的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父亲欣慰的笑容,直到消失的那一刻,眼角噙着的泪依然没有流下。
待一切结束后,火舞目光落向了余生。
“我已与你们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