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婆娑的夜空下，两道身影快步穿行在偶有鸟鸣的山林中。
余生俯瞰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府邸，声音略显疑惑说道：“为什么不直接进回家？”
“为了避开某些耳目。”
杨然观望着自家张灯结彩的府邸，内心非但没有生出久违的喜悦，反而隐隐萦绕着浓浓的担忧。
······
静谧笼罩着空荡的后院。
夜空中的朦胧月光洒向地面，许多道幽暗的影子从堆叠着的假山上落在通幽小道或是荷塘里。
荷塘中，凉亭倒映在波光嶙峋的水面。
远远看去，已经露出小小尖角的荷叶随着微微荡漾的池水来回涌动。
而那道静静站立在亭内的身影，仿佛也在随着那荡漾的波纹渐去渐远。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那道身影一直保持着这一站立的姿势，不曾发生任何改变，就好似一尊立于夜景下的雕塑，只不过从他略显焦急的神色中不难看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杨然步履轻盈的走进院内，来到了塘中凉亭内。
“七叔。”
“回来啦！”
“又去见紫然啦？”
“嗯，顺便品尝了一番，她一如既往的厨艺。”
杨墨说道：“她只是这里的一名过客，你不应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何况，家主也不会同意你娶一名来历不明的女人。”
杨然微微皱了一下眉，说道：“然儿明白”
“今早，福伯捎口信来说，你此次回来有把握让袁家退婚，此言当真？”
杨墨收回看向远处荷塘的目光，转过身来，声音微沉，说道。
“有，不过要劳烦七叔将此灵牌交给爷爷。”
男子接过递来的灵牌，打量了几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道：“若这块看似普通的灵牌真有你所说的那般有用，那我前去惊扰闭关的老家主也算值得。”
“七叔，你只管前去，我相信爷爷看见后，一定会提前出关的。”
听着杨然口中说出的自信话语，男子微微点头，话音一转，说道：“叫他出来吧！”
走进院内的余生看着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男子。
杨墨收回目光，说道：“这位少年是···”
“七叔，正值此际，难道···你真猜不出吗？”
杨墨沉默，视线再次落在少年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方才有些不确定说道：“难不成···他是···”
杨然不待杨墨将口中的那两字说出，便点了点头。
“你这样做，若儿或许会很开心，但家主那边···”
杨墨看着沉默不语的余生，声音依然有些低沉。
“父亲那边，我自会跟他细说。”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言，安排他在后房住下，你看如何？”
“正合我意。”
······
余生看着眼前的僻静之所，静下心来的他对杨然之前所说的话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前来，扰人清净。
余生身后，那名已将房间整理干净的少女随着他远望的目光看向了夜空。
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少女只是静静的站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怕惊扰了眼前的贵客。
直到约莫半个时辰后，少女看向眼前贵客的眼神中不禁生出了一些好奇。
夜空如墨，除了隐没云层间的朦胧月影，便再无他物。
少女这样想着，便收回好奇的目光，内心犹豫着是否要将贵客唤醒，好让他进屋休息。
“收拾好啦？”
“是的，公子，你已经发呆了将近一个时辰。”
“都这么久了？”
余生喃喃自语的收起了心间思绪，向着房内缓缓走去。
“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吧！”
少女闻言微微一怔，不过随即便回过神来，说道：“公子，杏儿如有惹恼公子之处，还请公子责罚，但请公子千万不要赶我走···”
少女声音变得有些焦急，眼眶也微微泛出了红色。
余生有些哑然的看着她，说道：“这是为何？”
“公子乃是府中贵客，若是让别的仆人看见公子将我赶出院子，那杏儿必然会被七爷责罚···”
“如此···你便留下吧，不过···我不习惯被人伺候。”
少女似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微红的脸蛋乖巧说道：“我便在门外候着，公子有何事，可以随时唤我。”
余生点点头，关上了房门。
房内，余生坐在桌前，看着手中俏皮的木雕，却没有心思喝那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余离，我已经失约了一次，这次，我保证待此地事了，便回家看你，呵呵！”
余生脸上露出怜爱笑意，顺着房内通明的灯火，仔细擦拭着俏皮的木雕，良久后，收入怀中。
思绪被收起的三个时辰后，依然无心睡眠的余生悄声打开了房门。
屋前，少女已然睡着，只不过她的姿势仍然保持着侧靠，似随时都准备着听候他的差遣。
余生将外衫脱下，披在她身前。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余离，余生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床上，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
古朴的房间内，似丝絮般飘逸的熏香缓缓向着屋顶飘去。
一名面容和善的男子端坐主座上，微微沉吟的神色中流露着笑意。
在他身前，端坐着的面容清秀的少年品尝着杯中芬香四溢的香茶，没有说话，似在等待着和善男子的回答。
“除却城主府的那份，袁兄的条件，我应下了。”
“伯父，如此便让小侄以茶代酒恭祝我们合作愉快。”
“请！”
“请！”
“伯父，不知莘若她现在···”
“贤侄放心，大婚之事我早已安排妥当，只待明日吉时一到，你我两家便永结同好。”
“如此甚好。”袁靖满含笑意说道。
“不过···若儿生性柔弱，以后若有不尽之处，还请贤侄多多担待。”
“伯父言重了，我会好生待她的。”
“有贤侄这句话，我便彻底放心了。”杨枫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袁靖起身，向着杨枫微微躬身，说道：“伯父，今日天时已晚，小侄便先回去了。”
“好。”
杨枫起身随着袁靖走出门去。
“伯父，请留步。”
袁靖说完，便转身向着院外走去，在经过前院时，看见了不知何时已坐在石桌前的独自饮酌的杨然。
“多日不见，想不到大舅子居然养成了这等习惯，呵呵！”
“如你所愿，你想让我听到的，我都已经听到了，怎么，现在又想反悔？”
袁靖漠然的看着对方，些许笑意从他略显谦卑的面容上浮出。
“那我们···明天见。”
袁靖笑着转过身去，眼中阴冷一闪即隐。
······
城中的街道上，袁靖慢步向前走着。
在他身旁，空气中忽然传出一阵波动，一名青年男子缓缓浮出身影。
“为何不让我直接出手杀了他？”青年男子冷漠说道。
“他是我这盘棋局上的关键棋子，利用远比抹杀更有趣，不是吗？”
“我现在似乎有些明白钟长老为何如此欣赏你了。”
“能有御灵宗施以援手，是我袁家莫大的荣幸。”
袁靖笑容诚恳，态度很是恭敬，说道。
“客套的话就不必了，事成之后，别忘了袁家的承诺。”
青年男子说完，不待对方回答，便隐没空气中。
······
袁府，一座幽深僻静的院落内。
“少爷，城主那边已经谈妥，只待明日大婚一过，他们便会作壁上观。”
“很好，齐老，您辛苦了。”
“少爷言重了，这本应就是我的份内之事。”
齐南微微躬身，看向袁靖的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意。
“待此事一了，以后你便是我袁靖的左膀右臂。”
“谢少爷成全。”
一抹暗喜浮现齐南眼底，他的身子躬的更低了些。
“袁尧今天出门了吗？”
“听仆人们说，去了奇云居。”
“奇云居？”
袁靖脸上露出些许沉吟，话音一转，说道：“紫然的底细查清楚了吗？”
“已经查明，她是三年前杨然外出时带回来的一名普通女子。”
“一名普通女子有何能耐成为奇云居主事？”
“少爷，你的意思···”
“如果有人想让她成为主事，你觉得那人会是谁？”
“杨···可···少爷，经过老奴这些时日的暗中观察，她确实只是一名感悟修为的普通凡尘女子。”
齐南眼中闪烁着迟疑，话中意思已经很是明显。
“有些事情，眼见不一定为真，修为的高低也不一定是决胜的关键，关键是这里。”
齐南看着袁靖手指轻点了几下脑袋，恍然说道：“少爷教训的是。”
“告诉袁尧，最近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外出，否则便将他禁足。”
齐南应是，说道：“少爷，老奴还有一事不明。”
“说。”
“你是怎么算到杨然必定会回来的？”
“因为明日大婚的人是杨莘若。”
······
看着突兀出现在院中的杨然，杨枫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啦。”
“嗯。”
杨然跟随着父亲的脚步走进房内，自顾坐下。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不过···这样也好，若儿明日大婚，今日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了，有事等到大婚后再说。”
“为父有些累了。”
杨枫说完，便向着里屋走去。
“父亲。”
杨枫闻言，脚步顿了顿，但没有转身。
“真要将莘若嫁给袁靖？”
杨然看着里屋门前背影有些落寞的父亲，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你真狠心这样做。”
杨枫身体微微轻颤，但依然没有转身。
杨然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说道：“她可是我唯一的妹妹。”
“她也是我唯一的女儿。”
杨枫蓦然转过身，沉重的话音中夹杂着一抹难言的痛惜。
“但···我有什么办法，这是长老们的一致决定。”
“好一个明智的决定，我倒是想问问，若是此事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会如何做出取舍。”
啪！
一记清亮耳光声响起，杨枫收回轻颤着的手掌，复杂的看着面色平静的杨然，说道：“放肆，长老之威，不容触犯。”
“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些的话，即便是再多来几记，我也不会闪躲。”杨然声音显得极为平静，说道。
“然儿，为父知道你疼爱若儿，我又何尝不是，但此事已经无法挽回，若是只牺牲若儿一人便可换取家族经营多年的太平，那这便是值得。”
“莘若会恨你一辈子。”
“那便让她恨吧！”
杨枫说出此话后，沉重的面容看上去瞬间苍老了许多。
杨然没有去看黯然神伤的父亲，而是选择了头也不回的离开。
······
余生看着如墨的夜空发呆。
院外，忽然传来的脚步声，将发呆的余生拉回现实。
杨然进院后，看着盘坐屋前石阶上的余生，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不习惯被人看着，所以睡不着。”
就在此时，杨然脸上哑然的神情隐没，露出正色的双眼看向了院中黑暗的角落。
随着空气中一阵轻微的波动传出，一道身影蓦然出现两人眼前。
那是一名容颜苍老，白发齐肩，混浊双眼泛出平易近人之感的青衣老人。
“你便是若儿的意中人。”
老人看着神色略显愣怔的少年，说道。
不待余生反应，杨然便出言说道：“是的，爷爷。”
“真不知道我那孙女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呆头呆脑的小子。”
老人冷哼了一声，说道：“去站到一旁，等下叫你，再过来。”
早已回过神来的余生看着杨然对着他点头示意，沉默的走到了一旁。
约莫一刻后，杨枫走进院来，在看到屋前站着的老人时，连忙快步走到近前，声音恭敬说道：“父亲，您出关啦。”
“废话，我要是再不出关，若儿的事，你是不是要等到我死了之后用纸烧给我。”
杨枫埋头苦笑说道：“父亲，您都知道啦？”
“我问你，若儿的婚事，是你一人答应的？”
“父亲···这···”
“说，是不是你？”老人厉声。
“是长老们一致决定的。”
杨枫身子躬的更低了些，脸上苦涩也更浓了几分。
“身为一家之主，竟如此没有主见，真是让我失望。”
杨枫声若蚊蝇，说道：“父亲教训的是。”
“是个屁，你还有脸应声，将我那唯一孙女弄成那副模样。”
杨青海抖了抖嘴角雪白的胡须，嗓音提升了几分。
杨枫身子躬的像一张用力拉紧的弓。
见状的杨然连忙转过身去，而余生则是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杨青海说道：“在这立庆城，我们杨家何曾怕过他们袁家。”
杨枫说道：“父亲，但···这次不同，他们有御灵宗···”
“我们不也有岳元宗援手。”
“岳元宗？然儿所在的宗门？”
杨枫微微抬起头，面露疑惑的看向了父亲，似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然儿。”
柔和光芒从自主悬浮空中的灵牌上溢出，一道容貌木讷的男子的身影显现三人眼前。
“杨家主，我是岳元宗长老陈比言，杨然是宗主最为器重的亲传弟子，他的家事必然也与我宗息息相关，而如今杨家有难，我等也必然会助杨家主一臂之力。”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柔和光芒逝去的灵牌缓缓飘落杨然手中。
杨枫缓缓回过神来，声音有些低沉说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你连一点主见都没有，告诉你有个屁用。”杨青海抢过话题，怒声说道。
杨枫闻言再次讪讪的埋下头去。
“你过来。”
“父亲，他是···”
杨枫抬起头，目露疑惑的看着缓缓走来的少年，说道。
“他便是若儿的意中人。”
杨枫闻言，不禁微微眯起了眼，仔细打量起少年来。
杨青海说道：“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枫儿明白。”
“你真明白？”
杨枫面露正色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院子。
“你叫什么名字？”
“余生。”
“小子，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取若儿为妻，或者，死。”
随着杨青海身影的消失，适才笼罩余生心头的那股极寒之意也随之消失。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不待余生出言，杨然便很是心虚的离开了院子。
······
奇云居后院，一间朴素的房间内。
“主人，你当真要如此？”
一颗平淡无奇的珠子飘浮紫然身前，其内传出的声音说道。
紫然看着如墨的夜空，说道：“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我想···是时候该还给杨然了。”
“仅仅只是如此吗？难道主人你不知道这样做很有可能会引来族人，甚至···他们···”
紫然说道：“我知道，但我意已决。”
随着其内微微叹息声传出，平淡无奇的珠子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