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虽未到了那样的境地,但却比那样更糟糕。
他不想让叶静美成为众矢之的的祸国妖女。
叶静美是什么样的人,只能他自己说了算。
剑眉之间,浮起深深的褶皱。
太后看在眼中,心头亦是松了口气,只要他还在乎叶静美的名声,顾忌以后的事情,自己便等于是找到了突破口。
“川儿……”太后的口气称得上是语重心长,“你是哀家亲生的孩子,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是,在叶静美这件事情上,哀家当时考虑欠佳,伤了你的心,可你是皇帝,你注定坐拥三千佳丽,有宠无爱……怎么能对一个女人有那种心思?”见白月川神色开始阴翳,太后滞了滞,勉力压住欲出口的话语,然后道:“既然现在已经这样,哀家也不便多说,你顾忌叶静美,必定要有所让步,就算你找到了人帮她解了毒,那些文官的口诛笔伐,她一个弱女子,难道真的就能受得住吗?”
白月川沉默了会儿,“封妃封后?”他扯唇冷笑,“当真可以封后?”说这些话,何尝不是在告诉他叶静美的身份绝无位列后宫的可能。
太后顿了一下,“寻常的嫔妃位置还是可以给的。”若是品阶高的,朝中那些官员必定是不会应。
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白月川又岂会真的在意这个。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后了,所有的让步,都是有目的的。
白月川问:“乾字队的血滴子出事了,母后知道了吗?”
太后沉默了会儿,“知道了。”刚收到的消息,她亦很是震惊。
“母后觉得,会是何人?”
“哀家也是刚收到消息,还不知其中关节,不好猜测,但无论这个人是谁,诛杀血滴子,无异于挑衅皇权,公然叫板,绝对不能善罢甘休!”太后声音有些冷,显然对这件事情十分在意。
白月川观察着太后的神色,本身,他心中有些怀疑是太后为了阻止他救治叶静美,所以狠下杀手,但太后手中势力有限,应该没有能灭掉血滴子的人手,而且,血滴子是白月川的左右手,太后就算是再不喜欢叶静美,这么多年也早看清他的态度,绝不会为了叶静美再剪除他的左膀右臂。
此时这一试探之后,越发笃定,看来此事与太后无关。
宫中被许多人安插了眼线,他是心中有数的,只是那些眼线多数接触不到御书房附近,不可能有人提前知道血滴子的行动,去暗中埋伏,除非,自己的心腹反叛了。
可,王进有那个理由吗?
没来由的,他觉得王进也没有那个理由。
王进跟在他身边多年,这些年手上也沾染了不少鲜血,当知道除了尽心侍候自己,王进再无选择……
还是……他自信过了头?
白月川颇有些高深莫测的眯起眼眸,视线深沉,却是淡淡落在了不远处的御书房门板上。
太后只道他还在想着叶静美的事情,心中叹息,冷声道:“哀家与你说的事情,希望皇帝认真考量,你若自己不爱惜羽翼,哀家也没办法了,哀家老了,已经管不了太多,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这是气话,也是真心话。
她为了这个龙位,谋算了大半辈子,如今还要为了保住龙位竭尽心力,可白月川却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在这件事情上,几乎不怎么用心。
这让她十分无力,她累了。
白月川慢慢回神,“母后的话,朕听见了,朕会考虑的,时辰不早了,母后早些回宫歇息吧。”
太后淡淡道:“你最好是真的当了一回事。否则——”言尽于此,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当即转身,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消失在御书房门前。
整个御书房再次归于安静。
白月川回到了内殿床榻前,叶静美还是老样子,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间呓语不停,一会儿在说叶老爷子,一会儿又在说着别的事情,偶尔呼唤着白月川。
白月川心中有些闷疼,脸上阴沉无比。
“王进。”
“老奴在!”伺候在不远处的王进立即跑到了跟前,“万岁爷,您有什么吩咐……”
“去将封少泽请来吧。”
“是,老奴知道了。”王进恭敬的低头,行了礼,悄悄退下。
因为方才的天子之怒,这殿内伺候着的奴才尽数丢了命,王进也是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如今这位主子不但越来越不好伺候,跟前的人也越发的不好选了。
这才几日功夫,已经有两拨奴才丢了命。
虽说奴才不过是贱命,但无论是关乎白月川的名声,还是补上来的奴才的质量,都是问题,调教几个得心应手的那么不容易,轻易就杀了……
“哎……”
王进低低叹了一口气,自己和万岁爷,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他又怎么能不尽心竭力?
跟前新选来的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跟在王进身边儿,“王公公,您叹什么气呢?”
小太监十来岁的样子,就是个半大孩子,今夜御书房死了七个太监的事情,他也是听说了的,但到底只是听说,没有亲眼看见,难免尚未震慑住他。
王进冷脸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小太监忙道:“奴才知错,知错……”
王进皱着眉,越发的烦恼起来,这些子没眼色的东西,啥时候能正经用的上?
……
叶静美的伤是大事,王进不敢耽搁,连夜去请封少泽。
封少泽自从被陆泛舟使了手段收入德善堂之后,便在京中辟出了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自己住着,虽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去叶家为叶老爷子诊病,但关于叶静美的情况,却是知之甚少了。
一来自己不去刻意打听,二来也因为白月川的关系,封少泽不想给叶静美造成困扰。
因此,当王进找上他表明身份的时候,封少泽着实是愣住了。
“你说什么?”
“封医宗没听错,杂家说的都是真的,叶小姐现在在宫中,生死未卜,咱们快些走吧。”
封少泽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什么伤?”
王进道:“刀伤,还中毒了。”
“嗯,了解了。”封少泽点头,从小书房之后的柜子中拿了几个小瓶子,然后在其中某个暗格之中拿了一只碧玉瓷瓶,转身,“走吧。”
“不用拿药箱吗?”王进滞了滞。
封少泽道:“不必。”
王进道:“那好吧。”他是看习惯了那些太医背着药箱,瞧着封少泽这一身轻还真是有些不习惯,或许因为他是医宗吧,治病用不到那些俗物,更何况,需要什么药材,宫中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王进带着封少泽,连夜进了宫,到了御书房的时候,已经午夜。
王进示意封少泽在门口稍待片刻,自己进去禀告。
封少泽点头表示明白,看着王进的身影消失在宫灯明灭的廊下,也不知道叶静美这次伤的到底如何?
她本就是特殊体质,受伤之后恢复的很慢,又是中毒……
上次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便是到了最后,白月川都没派人找到他的身上来,现在却将他找来,只有一个可能,这次的情况比上次更复杂,更危机……
封少泽眉心蹙了蹙,神情有些担忧。
不一会儿,王进从里面出来,“封医宗,您请。”
“多谢。”封少泽点头,自己到底也是布衣的身份,王进是大内总管,抬举他是客气,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王进也是第一次和封少泽打交道,倒没想到封少泽还算懂事,不禁挑眉,高看了一眼。
二人一起入了内殿。
封少泽心中惴惴,做好了面见白月川的准备,却没想到,内殿之中除了两个看起来十分伶俐的婢女安静伺候,再无他人。
王进道:“封医宗,快看吧。”
白月川不喜欢封少泽,看也不愿意看到他,早去前面看奏折去了,只是吩咐王进看完之后是何情况第一时间告知他知道。
封少泽点点头,漫步上前。
那两个宫娥掀开纱帘。
叶静美趴在龙床之上,盖着薄薄的锦被,屋中用暖炉熏的极好,温度不高也不低。
封少泽轻轻掀开薄被,只看了一眼,面色微变。
原本早就做好准备,却没想到,叶静美的伤势竟然如此之重……
“封医宗?”王进低低出声,无言提醒。
封少泽按捺下心中震惊和担忧,立即坐在窗边上,手腕一动,丝线缠上了叶静美手腕,另外一只手去拆她后背的纱布,轻轻压了压,吩咐王进送要用的东西进来。
两只手各做各的事情,有条不紊,看的王进愣了神,还是封少泽再次开口才唤回他的几分心神。
“好好……杂家这就准备,来人——”
眨眼间,封少泽要的东西全部到位,封少泽也已经诊脉结束。
王进侯在一旁,找了两个药女前来准备给封少泽打下手,谁知封少泽冷冰冰的皱着眉道:“不必,让一让。”
王进挑眉,只好拜拜手让那两个药女走开,视线一动不动的盯着封少泽的动作。
封少泽将从御药房取来的药配合天泉山水溶和,再配上自己带来的某只瓷瓶之中的水露,搅拌均匀,涂抹在叶静美后背纱布之上,那些原本半干涸的伤疤和血迹奇迹般的化开了,指尖一动,就从她背上拆下纱布。
王进眼前一亮,暗忖果然是医宗,名不虚传呢。
封少泽表情不见轻松,立即又拿起另外一个小玉盏,调配姚露,一样是混合了一些自己带过来的东西,均匀的抹在了叶静美的伤口处,却没有用纱布包裹,抹完之后站了起来。
王进这时候才敢开口打断他,“叶小姐的伤势,怎样?”
封少泽看向王进,“她本就中了毒,为何还要喂毒给她?”他几乎是冲口而出,可很快意识到,此时不是说这些的事情,这是皇宫,就算他在江湖上有些名声,在此处也是无用,更何况他是来给叶静美治病的。
封少泽深吸了口气,道:“不太好,后背的伤口拖的有些久了,毒还入了心肺,我这便开个方子,劳烦王公公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好所有药材……”
王进半喜半忧:“那叶小姐是有救了?”他声音有些小,但还是忍不住要问,毕竟叶静美的死活,干系可大着呢。
封少泽想了一下,点头。
不知为何,王进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当即道:“好,封先生开吧,只要皇宫御药房有的,杂家立即去给封先生拿来。”
封少泽开好了药方,王进果然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了一切,封少泽调配了外敷和内服,取了锋利的匕首,用热酒洗过。
王进瞧着,不甚安心的道:“封医宗,您这是做什么?”
封少泽慢慢道:“她的后背这几日没愈合,长出腐肉了,如果不去处,只怕这后背上的伤口永远也无法愈合——”
“那——”王进想到封少泽的意思,顿时吃了一惊,这可不不是小事,当即立即道:“封医宗且慢,容杂家禀告皇上,在做决定——”
王进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冷肃的嗓音,“禀告什么?”白月川去御书房正殿做了半刻中,但到底还是担心叶静美的伤势,实在放心不下,脚步不由自己控制,到了此处。
王进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那个……封医宗说……”他不敢说,心中不禁咒骂,方才还觉得封少泽是个救星,此时却后悔不及,那哪是个救星,分明是来催命的鬼!
封少泽起身,慢慢道:“她的后背涨了腐肉,需要将腐肉去处,再行解毒,否则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去除腐肉?”白月川反问,“如何去除?”他关心着叶静美的伤势,倒也没顾忌封少泽的礼数问题,自然也没心情再讨厌他。
封少泽不卑不亢,声音不高也不低,“割去。”
白月川脸色一变。
其实这个话,李太医也是说过的,只是李太医说的太含蓄,见白月川神色难看戒备,却不敢多说了。
封少泽道:“必须那样做,否则毒也不必解,只这伤口,便能要了她的命,这原来给她看过伤的大夫想来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开了抑止伤口腐化的外敷的药,可惜那是不够的。”
白月川脸色深沉,不知是不是多心,总觉得封少泽这话中带着几分责难。
“万岁爷,您看——”王进抹着冷汗上前,封少泽既然敢说,必定是有办法的吧。
封少泽补充,“要想救命,只能这样。”
白月川僵声道:“你割?”
“是。”
白月川忍下心疼和怒气,“好,朕在边上看着。”
封少泽点头,那是一个随意的表情,然后坐在了床榻之前。
白月川两步上前,早有奴才准备好了垫着软垫的圆凳。
叶静美趴在床榻之上,因为封少泽方才祛除纱布难免牵连伤口,痛的汗湿了枕头,意识也有些许清醒,她悠悠醒转,瞧着白月川的影子在自己面前晃,浑身痛的无法呼吸。
“好……好疼啊……我是不是死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封少泽和白月川都是听到了的。
封少泽滞了一下。
白月川滑下圆凳,蹲倒在地,用那昂贵的吓死人的龙袍擦拭她额头的汗珠,一边低声道:“死了怎么会疼?你活的好好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嗯?”
这声音是有些温柔的。
封少泽在叶府见过白月川两次,还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温柔的对待别人。
叶静美皱着眉,没有睁眼,不断的呓语着疼。
白月川哄着她,最后索性抱着她坐在床榻上,融叶静美趴在自己的怀中,然后阴冷的眸子看向封少泽,“你最好小心一点,如果再弄痛了她,朕决不轻饶。”
明知道场合不对,封少泽却恍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割去腐肉,不弄痛?他虽带了一些麻痹神经的药物,但到底也是不够的,药劲儿散了还是会很痛。
他淡淡道:“我尽量,请皇上将人抱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