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丫头……你家小姐呢?”屋中那人手握剑鞘一身寒光,片片战甲都让人望而生畏,明明从前那样平常又宠溺的称呼,如今叫出来却不想显得过于亲切了。
毕竟……碍于各种原因。
柜台里的丫鬟寻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去,见了那人面容,便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反常感到不适,起初先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又怔了怔:“……少将军!!您何时回来的?!小姐此刻应在府上!小姐……一直都在等您呢。”
听了这话,那双本就没有多少光彩的眸子又暗了一度:
“若是你家小姐回来了,劳烦你把这个转交给她。”说着尘铭将衣襟夹层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递到面前时添了句:“多谢。”
待丫鬟收下那张薄纸,尘铭便要转身离开,却不料被叫住:
“小姐许是马上就回庄了,少将军不妨多留一会?”莲儿机灵,想着自家小姐见到朝思暮想之人定会开心。
“不了。”
“那将军且先坐着,莲儿给您沏壶上好……”小丫鬟定住了,脸上的欢喜渐渐淡去,只在弯下去的一双杏眼上还逗留着几分,回想尘铭方才的话简直不可思议:“……不……不了?”
莲儿看着他的背影,等待着尘铭的答复。
尘铭背着身,将头微微侧了些:“还要进宫复命,便不在此久留了,对了,记得替我向你家小姐问好。”
尘铭说罢便离开了,只留莲儿独自迷茫,她不知尘铭这段时间为何突然渺无音讯;也不敢相信他真的是因为对自家小姐用情至深,才胆敢先复命前一步赶来见我;更不懂他为何让个丫鬟代问自己未过门的娘子是否安康。
数年后莲儿忆起往事,仍然记得那天天色阴沉,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像是同往常一样来吹散阴霾的,然而这次却没有,他变得陌生,只刮来了一阵寒意,便没有别的什么了,而那发光发热的太阳也再没有拨开尘雾,重新照亮这座平遥城。
人们永远也不知道从前那阵熟悉的风何时会再刮回来,也从未预料过那阵风刮来的最后一次,一个转身,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就是永别了。
那是莲儿见尘铭的最后一面。
等我回到茶庄的时候天空已经阴到了极限,行人纷纷离散,一晃,街上便空无一人。
莲儿将尘铭留下的信原封不动交给了我,我惊喜不已,克制着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拆开。
展开信纸的一刹那好像突然间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也许尘铭种那一片梨树的本意是想在花开烂漫时给我个惊喜,而并非我所想的那样,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想告诉我,只是时机未到,我会那样想,不过是因为在那样的氛围,多少都会有些影响罢了。
但当我读完那封信,甚至是反复确认了三遍、四遍以后才发现,原来,之前幻想的一切美好,如今到了现实,不过妄想罢了。
他向我退婚了。
他此番回来,就是为了与皇帝的三公主定亲,再凯旋便是他们成亲之日,往后便不再出征,因为驸马不可以有性命之忧,兵政大权暂由尘老将军掌管,百年以后转交至九皇子手中,从此尽享荣华。
直到第二天,我还沉浸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伤感中时,突然听说他今日又要离城奔上战场,顿时脑海中没了任何思绪,只浮现一个念头——我要见他。
我对府上脚程最快的车夫说,只要能追上尘铭,便供他家中唯一的儿子去念私塾,与旁的富家子弟一同听先生授教。
因是出征的队伍,不然平遥城内外早已是车水马龙,我仗着云氏的名望追了出去,而车夫则被拦在了城中。
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似的,才终于见到他,我声嘶力竭地朝那黑压压一片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值得庆幸的是,那名字的主人如今还愿意见我,便掉马走来。
如此,才算是见了他最后一面。
“怎么到这来了?”这下意识的一句说得是那样自然,可话一出口,尘铭才后知后句,原来自己已没了资格。
他一个越步下了马,矫健的英姿让我脑海中不禁浮现,那年纵情集市我俩初见时的稚嫩。
“其实我们早就见过吧。”
“嗯。”他顿了顿。
“八年前,在集市上冲撞我的人,是你吧。”
“嗯。”
“那个时候在将军府的不期而遇其实是你早有预谋,对吧。”
“……嗯。”
“相对你父亲而言,你比他更早想让我嫁给你吧。”
“对。”
“那你家庭院的梨树……”我被他打断。
“打算送你的。”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与他四目相对,看到他眼神里的那片柔情,我知道他这是不想让我再问下去了,可我还是得问最后一句:
“我知道你不抗旨的原因是皇命难为,但为什么你不能把我一起娶了?”我哽咽着,想着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委屈过。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我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尘铭一定不是不想娶,而是不能娶,父母之命也好,圣上旨意也罢,只要是一个不能娶我的理由,不管他说什么,我自然会相信,只要是他说的,我都信。
他看着我还是问了下去,便渐渐淡了方才眼中的温柔,似乎是不想让我察觉,连心痛也变得转瞬即逝,尘铭移开目光,将头偏了过去,铠甲遮住脸庞,让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片刻,他重新注视我,神情便再不似方才那般,他变得清冷,变得让人畏惧,变成了我从未见过的陌生模样。
他开口:“自是不倾慕了。”一字一顿。
听罢,我僵在原地,心脏像高空坠落般跌入黑洞。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今日城外的风就变得刺骨无比。
一场秋雨一场寒,尘铭之言亦如此。
我附上毕生的勇气:“若你不倾慕我,又为何在灯火阑珊处吻我?”
他答:“倾慕,只倾慕你面容,如今厌了,便忘了罢。”
半晌,见我不语,那人后退一步抱拳一揖:“若云大小姐别无他事便请回吧,在下还要赶赴战场支援家父,不能耽搁了,后会,无期。”
那人跨上战马,奔驰而去,像往常一样消失在尽头,可这次与往常不同,我终于不用昼盼夜盼地等他回来了,因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本以为经历的种种都不足以把我们分开,他这次回来,会与我重现开始,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