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币是用美洲的黄金铸成的,西班牙人征服了美洲,在美洲的秘鲁找到了金矿和银矿。”霍尔蒂拿着那枚金灿灿的大埃斯库多在两人眼前晃悠着。
黄金有一种独特的美感,这是古老宇宙对人类的馈赠,这种重元素只有在超新星爆发的时候才会聚变产生,每一点都来自一颗高贵而灿烂的星辰。
“西班牙人将大量的黄金装上他们的船,横渡大西洋,将黄金从美洲带到欧洲来,”霍尔蒂说道:“每年都会有九千镑的黄金从美洲运到西班牙。”
在西班牙人的黄金时代,他们每年都能将四吨黄金从美洲运到欧洲,将更多的白银运到大明帝国。
“这九千镑黄金中的八成都会到意大利人的手中,因为他们手工业发达,在意大利你能用钱买到你想要的一切。哈布斯堡家族将钱花在意大利,而不是西班牙。”霍尔蒂将手中的埃斯库多金币大力扔向空中,然后在它下落的时候一把抄住。
“没有任何护甲比米兰做的板甲更坚固,除非你买一把米兰制造的精良长剑。威尼斯的玻璃是从黎凡特海岸学来的,不过他们现在制造玻璃器皿更好,而威尼斯的火药则可以让整个欧罗巴爆炸。要买呢绒的话要找佛罗伦萨人,佛罗伦萨从英格兰和西班牙购入羊毛,一年能够生产出三万匹呢绒。要说放贷和借款,没有人手头的现金币热那亚人更多。”霍尔蒂说道:“所有的黄金大部分都流到了意大利,另一部分流入了尼德兰,那么问题来了,意大利人拿了这么多黄金,他们要做什么呢?”
米哈伊摇了摇头,皮匠骑士已经听蒙了,三万匹呢绒那是多少啊,足够把佩克什成包起来还有余了,至于那么多的黄金,皮匠想不出能拿去干什么,全买了葡萄酒吗?
“老先生你种下一斤的种子,能收获多少粮食?”
亢奋的老农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小麦种下一斤,可以收获四斤。燕麦和大麦好些,可以收到五斤或者六斤。”
霍尔蒂点了点头,今日的欧洲农业生产效率很低,远不能和东方传统的精耕细作相比。特别是东欧的这些国家,铁质的农具都不能普及,基本上都是粗放式的轮作,通过简单的扩大耕地面积来获得更多的产出。
在意大利的科西嘉岛和撒丁岛,那里的人们还沿袭着古罗马时代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
“意大利的土地很肥沃,他们的技术更先进,产值更高,但是是无法喂饱意大利的城市的。即便是肥沃的西西里岛也无法喂饱意大利人的肚子。”霍尔蒂看着那枚金币:“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一直都从希腊和克里米亚购买粮食,船只穿过大海将粮食从东方带过来,从古罗马时代就是这样。同样是这枚金币,在希腊和克里米亚能买到的粮食会比在意大利买到的多十倍、二十倍!”
“天啊。”米哈伊惊呼一声:“那里的粮食那么便宜吗?”
“是意大利的粮食很贵。”霍尔蒂说道:“意大利人太多了,他们很需要粮食,所以他们那里的粮食就很贵。意大利人有的是黄金和白银,所以他们就拿着钱去购买粮食运回来得利。”
霍尔蒂没有说实际上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是用白银去购买粮食的,这涉及到金银比价的变化,太复杂了,眼前这两位拉丁文都不认识,说这个就是对他们的谋杀。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很有关系。”霍尔蒂说道:“因为奥斯曼人来了。”
“奥斯曼人?”老农问道:“他们攻击的是罗马人,他们攻击的是罗马帝国啊。”
“奥斯曼人征服了希腊和安纳托利亚,克里米亚的鞑靼人现在是他们的仆从,意大利人原本在希腊和克里米亚的殖民城市被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都拔掉了。”霍尔蒂说道:“后来君士坦丁堡成了奥斯曼人的都城,所以奥斯曼人和意大利人开始对立。”
“因为君士坦丁堡是一座坚城,但是大海就像是一把利刃将奥斯曼帝国分隔成了东西两部分,若奥斯曼人不掌握大海,他们的国家的腹心就暴露在意大利人面前。所以奥斯曼人决定削弱意大利人,他们执行了贸易禁运。”
“禁运?”
不管是皮匠骑士米哈伊或者曾经是黑军一员的老农,他们对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斗争仍然局限在沙场争雄上。
阴沉的天空之下,广阔的枯黄草原之上,如林的长矛,穿着铁甲的骑士,轰鸣的火炮,闪亮的长戟和沉重的战锤,战马的嘶鸣和凄厉的号角掺杂到一起,在无情的众神注视之下,来自不同族裔的战士们将鲜血混在一起洒入大地。
他们并不能理解战争的胜负或许早在战场展开之前就结束了。胜负在城市手工厂的纺织机上,在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在满载着货物的航船的船帆上,在商人的笔尖在账簿上滑动时,在农民的铁犁划开厚重的土壤的时候,战争在某个意义上就有了一个胜利者。
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有着这种更具有广度的视角。
霍尔蒂说道:“奥斯曼人禁止和意大利人贸易,后来扩展到几乎所有基督徒。当然苏莱曼没有令行禁止的权威,如果他一句话就能挡住所有商品的贸易,那他就真的是神明行走在人家的影子了。走私贸易是挡不住的,玻璃、铠甲和武器、丝绸和呢绒,依然能够流入奥斯曼,但是粮食贸易必然是停止了。”
米哈伊想了想说道:“因为粮食瞒不住人,对吧?”
“没错,因为粮食若想挣钱,一百斤,两百斤是不行的,要一船两船才行,一车呢绒,一匹丝绸,几件精细的玻璃器皿,能够躲过苏丹爪牙的盘查,但是粮食不行,特别是当你要装满一条船的时候。”霍尔蒂缓缓叙说:“苏莱曼身边的贵族们不会少了来自意大利的香醇美酒和丝绸玻璃,但是意大利的平民是吃不到用希腊小麦研磨成的面粉烤制的面包了。”
老农看着霍尔蒂:“意大利人是不会饿死的,他们有黄金,所以他们向我们买粮食。而我们的领主为了黄金拼命地逼我们去生产。”
霍尔蒂将那枚金币举起来映着天上太阳的光芒,它真不愧是来自宇宙中最伟大星辰死亡时的馈赠,似乎天生就流淌着一种魔力。
“不只是我们,意大利人从所有的地方购买粮食,粮食从神圣罗马帝国的北方,从波兰和罗斯人的土地上装船,先绕过日德兰半岛,然后在低地国家完成第一拨售卖,一部分船只会前往英格兰,它们接着绕过法兰西的海岸线,经过伊比利亚半岛,一路忍受着海盗们的袭扰,最终将粮食运达意大利。”
“上帝呀,他们绕过了整个欧罗巴就为了赚几个粮食钱?”
老农取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作为黑军的指挥官之一在瓦拉几亚,那个临近多瑙河入海口的地方同奥斯曼人交战。一想到意大利的商人们餐桌上的小麦经过了几乎整个欧罗巴,他就莫名地对那些意大利人产生一丝恐惧。
“也不是这样,准确的说是半个欧罗巴,一般来说意大利的商人是在尼德兰的城市或者神圣罗马帝国的北部的市场上购买的那些粮食,这些粮食有些事日耳曼伤人从波兰和罗斯人土地上买的,各国的商人们各司其职,黄金把他们都串联了起来。”霍尔蒂简单地解释道:“整个欧罗巴都被黄金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而我们匈牙利也是这个市场上的一员。”
“可我们有什么呢?”皮匠骑士米哈伊哀叹地说道:“我们除了骑着战马的勇士,没有别的产出。”
“有的,我们的土地肥沃,牲畜健壮,葡萄酒香醇。”霍尔蒂说道:“威尼斯人还有其他的意大利人,他们带着西班牙人从美洲运来的黄金来到我们的国家,向领主们购买粮食和牛。”
“听起来还挺好的。”皮匠回忆着曾经来过佩克什的意大利商人,这些人财大气粗,而且并不嚣张跋扈。
“这并不好。”霍尔蒂接着说道:“我们的贵族们要买他们的铠甲和长剑来武装自己,要买他们的玻璃酒杯痛饮美酒,要买他们的丝绸和呢绒装扮他的妻子和情人,他们要黄金。而黄金从哪里来?”
老农一生长叹:“从农民们那里来。”
“是的,我们的贵族既不去耕田,也不去放牧,更不会打理葡萄园,所有的产出都来自他的庄园。”霍尔蒂说道:“粮食放的久了会坏掉生锈病,一场瘟疫下来牛羊可能死得七七八八,雨水多些天气冷些会淹死冻死葡萄藤,但是黄金永远都是黄金,日月穿梭,王者易位,黄金永远不变。”
“所以他们会拼了命的去赚黄金,而西班牙人给意大利人送来了用不完的黄金。”老农长叹一声:“这些该死的贵族和威尼斯的奸商。”
“但是人是有腿有脚的,”霍尔蒂颇有感触地说道:“他们越是敲开人民的骨头吸里面的油膏,越是剥走人民手上的每一块铜板,人民就会走。匈牙利无法生活,就去波西米亚,去波兰,向东去哥萨克人的土地上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哥萨克,去能安逸生活的地方。”
“我们的贵族不懂农业,他们不知道怎么让秋天收获的粮食更多,也舍不得用铁犁换去木犁,他们只知道为他们干活的农民越多,他们庄园的产出就越多,他们手里的黄金就越多。所以只有将农民变成不能自由迁徙的农奴,一辈子都困在他们的庄园里,他们才能从意大利人那里拿到黄金,享受那些庄园给他提供不了的好东西。”
“早晚有一天,波兰、神圣罗马帝国都会和我们一样,农民变成农奴的。”霍尔蒂看着老农:“你们这些人又怎么可能战胜黄金呢?你们能够战胜这样一个体系吗?即便你们战胜了佐伯尧,也会有别的什么人拿着刀来做和佐伯尧一样的事。”
老农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没有赢。”
“你们不可能能赢,”霍尔蒂笑着说道:“佐伯尧想让我支持他当匈牙利国王,你知道我开价多少吗?”
“王冠也是可以卖的吗?”
“当然,神圣罗马皇帝的头衔都可以卖,更何况匈牙利国王?今时今日的世界,一切都有个价码,只要你出得起,没有到不了手的。”霍尔蒂伸出一个手指:“我找他要一万杜卡特,而威尼斯十人委员会或者三十五人委员会的贵族们嫁闺女的嫁妆就有一万杜卡特。只要还是我们的黄金少,意大利人的黄金多,我们的人就得不到自由。”
“那你可以吗?”老农看着霍尔蒂:“你说你是英雄,你的国家要从波罗的海一直绵延到地中海,你能战胜黄金吗?”
“我当然可以,”霍尔蒂站起来伸出手似乎是拥抱蓝天一样:“上帝来到这世上是让大地上起刀兵,我来到这世上就是要砸碎一切奴役的锁链,让奴隶们得到自由。”
米哈伊看着伯爵的背影由衷感佩,这样的人才是应当追随的王者。
老农摇了摇头。“你怎么做到?”
“你可以等着看。”
“如果你愿意,”老农站起身来:“请把我这个衰朽的老东西带到你的军队中,让我为了我们失败过的事业去重新战斗。”
“好。”
“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就叫盖尔盖伊·哲尔基。”老农低下头单膝跪地:“我会用诺夫的名字去战斗,洗刷走英雄姓氏上的污痕。”
“很好,”霍尔蒂点了点头:“那你打仗的时候要往后躲躲,别死了,死了就看不到我是用什么魔术解放人民给他们自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