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克什伯爵与他的妻子一共育有三子一女,长子约翰已经娶妻,他的妻子是来自意大利的名门斯福尔扎家族的旁系,文艺复兴的浪潮自亚平宁半岛兴起之后就席卷了整个欧洲,即便是在匈牙利也概莫能外。
次子赫尔蒂只有十七岁,所以佩克什伯爵并没有为他寻找合适联姻对象,不过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在匈牙利王国内部寻找有力的大贵族联姻。
接下来就是十五岁的拉罗什,以及十四岁的幺女索菲亚。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这个家族可以在佩克什伯爵死后的几代人内成为匈牙利王国内屈指可数的大贵族。
当然前提是如果匈牙利的其他贵族能够放下对匈雅提家族的忌惮。
匈雅提家族的崛起绕不开一个英雄,昔日的匈牙利王国摄政“黑骑士”匈雅提。
这个匈雅提有多厉害呢?
首先,这位匈雅提一开始就是个普通的骑士,有一座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破城堡,领地就是这个破城堡周围的四十个村子。
然后这个猛人开始发飙了,那个时候奥斯曼帝国已经摸到了罗马尼亚和塞尔维亚地带,到了匈牙利的南大门,这位匈雅提在对奥斯曼的战争中战无不胜,不仅军功卓著,而且很快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他的土地从四十多个村子迅速扩张到一千多个村子,拥有二十多座城堡和四十多个城镇,成为整个匈牙利最大的地主。
这当然不是他最猛的事迹,一般来说猛将的功绩需要另一位猛人来衬托。
就好比诸葛亮的生猛有司马懿同志背书,王猛的生猛有慕容恪作担保。
给匈雅提做担保的人就是奥斯曼苏丹穆罕穆德二世。
在攻破了君士坦丁堡三年之后,整个欧洲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穆罕穆德二世亲帅十五万大军北上贝尔格拉德,要叩开匈牙利王国的南大门。
而他的对手就是匈雅提·亚诺什。
在贝尔格莱德之战中,双方奇招迭出,最终穆罕穆德率领十五万大军惨败与匈雅提之手,苏丹本人也受了伤,用自己攻破君士坦丁堡的赫赫威名为这位猛人当垫脚石,可以说是情真意切的好兄弟了。
为了庆祝这场胜利,当时的教皇命令所有的教堂应当在中午鸣钟,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然而可惜的是,在贝尔格莱德之战之后,匈雅提就身感瘟疫,在三个星期之后去世了。
不过继承这位“白骑士”的是另一个猛人,他的次子马加什,这位“黑骑士”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将碾压奥斯曼和哈布斯堡,将匈牙利带到新的高度。
匈雅提这个姓氏本身就意味着一种传承。
“还是不肯吃饭,莫哈赤的消息让她很悲伤。”索菲亚摇了摇头:“父亲和哥哥都不在了,还有舅舅们……”
说到这里,少女的脸上也升起了忧愁。
“霍尔蒂,为什么我们要经受这样的苦难……”
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小脑袋。
“把这种哲思放到一边,赶紧收拾好东西搬到船上,不然没等你想完,苏丹就要过来了。”
霍尔蒂说道:“我去看看妈妈。”
佩克什伯爵夫人是一个标准的马扎尔女人,有着金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眼睛,身材修长,总是精力充沛,敬拜上帝,重视家庭。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丈夫和长子参加了国王的军队并且惨遭失败,而苏莱曼一世并没有按照惯例允许各个家族赎回被俘虏的贵族,而是将其全部斩首。
一夜之间,这位夫人就失去了丈夫和心爱的长子,以及几乎所有的兄弟。
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这样的打击。
霍尔蒂轻轻走上顶层,伯爵夫人的卧房就在这一层,他看着那扇黑胡桃的木门长吁一口气,然后轻轻叩响。
“是霍尔蒂吗?”
一个年轻而温润的女声响了起来。
这是霍尔蒂那位长嫂的声音。
“是我。”
霍尔蒂知道自己一贯不被母亲喜欢,现在这个时候更是如此。
“进来吧。”
年轻的伯爵继承人推开房门,他那身材丰腴,有着一头漂亮火发的嫂嫂正坐在床前,守着一位脸色苍白的中年女人,母亲的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睛无神的望着门前站着的次子。
那是一种相当复杂的眼神。
“你派拉罗什去港口了?”
母亲的声音严厉而寒冷,似乎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次子,而是那位弑杀了她诸多血亲的奥斯曼苏丹苏莱曼本人。
“是的,母亲。”霍尔蒂一直在命令弟妹们收拾家中的贵重财物,他在佩克什城东边的多瑙河港口上控制了三艘大船,幼弟匈雅提·拉罗什一直在那里控制着这些珍贵的资源。
佩克什伯爵在德意志也有几座庄园,在维也纳也购置了宅邸,那里完全可以用来作为家族的避难之所。
“你决定放弃这座城市?放弃你祖父、你父亲的基业,跑去奥地利藏起来?”
“城里面的军士只有三百五十六名,民兵和周围的骑士根本指望不上。我已经清点了军火库里的库存,我们只有十六门破破烂烂的射石炮,火药也只有四百多磅。”赫尔蒂描述着佩克什城的储备:“城墙是一百年前修的,根本挡不住奥斯曼人的重炮,母亲,佩克什城根本没有任何守卫的价值。”
“所以你就决定放弃这座城市,像个懦夫一样悄悄地溜走吗?”
赫尔蒂沉默着,他并不是懦夫。
“奥斯曼军队每攻下一地,必然会劫掠三天,屠杀和强奸便会接连上演,数不清的孩子会被当作奴隶贩卖。”赫尔蒂说道:“这是他们教法所决定的,为了佩克什的人民,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荣誉,即便是被称作懦夫,只要他们能够熬过这可怕的劫难就好。”
霍尔蒂知道系统性的劫掠几乎是这个时代战争的副产品,但是为了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而让整个城市付出代价,这样的事情于自己而言的确是干不出来。
“若是卡尔和约翰在这里,你该怎么回答他们?”愤怒的伯爵夫人嘶吼着:“等你见到了你舅舅们的亡灵,你又要怎么回答他们,他们在莫哈赤流干了鲜血,被魔鬼的信徒所屠杀,而你就这么悄悄地溜走了。”
伯爵夫人的脸上闪过不自然的潮红,她指着那位漂亮的嫂嫂,来自米兰斯福尔扎家族的凯瑟琳大声吼道:“当杰斯卡长大,向他的叔叔询问,为什么你在面对杀死了父兄的仇敌时选择一走了之,你又该怎么回答?”
杰斯卡是霍尔蒂哥哥约翰和凯瑟琳的儿子,现在只有两岁。
伯爵夫人的话显然刺激到了这位年轻的美丽女士,她的眼中开始闪动着泪花。
霍尔蒂叹息了一口气。
“今晚,你们今晚就必须走,尽快收拾一下东西。”霍尔蒂说道:“奥斯曼的大军可能明天就会赶到,那个时候多瑙河的水路恐怕就不能通行了。”
“我哪里也不去,你给我滚,我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懦夫!”
伯爵夫人将所有的怨气甩到了自己儿子的头上。
霍尔蒂分别向母亲和嫂嫂鞠躬,然后静静地关上了门离开。
走廊里,一个中年战士穿上了涂装乌黑的半身板甲,腰间别着两柄长剑,头上戴着插着鸟羽的宽边帽子,正在那里等着霍尔蒂。
“又被痛骂了一顿?”军事顾问斯维因一直站在走廊里,他是一位坚定地主战派,但是他也理解霍尔蒂所做的选择。
“你今晚带上五十个人跟着他们一起乘船离开,赶到维也纳去,家父一直都是费迪南大公的朋友,他们会在维也纳得到很好地照顾。”
霍尔蒂看着斯维因,这个两鬓斑白的日耳曼人已经用过去的服务证明了他值得信任。:
“那你呢?”斯维因不解地看着霍尔蒂。
“总要有个人来主持投降仪式,跪在地上迎接苏丹的大驾。”霍尔蒂靠在窗边望向外面的月光。
房门又一次打开了,年轻的寡妇匆匆从房中走了出来。
“她还是固执己见。”
凯瑟琳摇了摇头然后望着自己高大的小叔用意大利语说道:“她坚持不肯离开佩克什。”
出身米兰统治者斯福尔扎家族的凯瑟琳见惯意大利的繁华,虽然佩克什利用多瑙河的水运商路积攒了大量的财富,不过这和米兰城的富饶根本不能相比。
她心里其实无法理解婆婆的举动,佩克什不过只是一个注定要陷落的小城而已,而匈雅提家族才是真正值得在意与维系的东西。
“快去收拾吧,拉罗什和索菲亚就要交给你了,嫂嫂。”霍尔蒂举起她的右手轻轻吻了下上面的祖母绿戒指:“照顾好杰斯卡。”
说完,霍尔蒂便转身离去,他还要监督着仆人们收拾家中的贵重物品。
有了未来伯爵的亲自监督,最后的清点工作要快上许多,大部分金银饰品、油画还有来自中国的瓷器都已经装箱,剩下的丝绸和各色皮毛也分别装好。足足十六个大箱子分别放在八辆马车上,一趟又一趟的卸到了码头的船只上面。
霍尔蒂留下了一箱子钱,剩下的贵重物品都已经运到了码头的桨帆船上,现在他身边全是家人。
十五岁的弟弟拉罗什拉着一匹战马,嘴唇上已经有了些绒毛,他黑色的板甲上绘画匈牙利王国的旗帜,他捏着一柄长枪,枪锋下面是粉色的燕尾旗,这旗帜代表着他还是一名侍从,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骑士。
而年轻的索菲亚则看不出任何忧愁,对于她来说这似乎并不能算是什么逃难,而是一场盛大的旅行。
“好了,食物,银钱,贵重物品,还有酒。”
赫尔蒂穿着棕色的长袍,头顶的皮帽子上插着几根孔雀的尾羽,虽然腰间插着一柄有着球形护手的阔剑,但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什么战争的气息。
就像是个在多瑙河上经商的犹太佬。
“就差凯瑟琳嫂嫂和母亲,然后你们就出发赶往维也纳,哈布斯堡的费迪南一直想染指匈牙利的王冠,他的妻子安娜就是路易二世的妹妹。”霍尔蒂的眼睛盯着一脸不服的拉罗什和若有所思的索菲亚说道:“我们的父亲和兄长为了捍卫路易二世的王权战死在了莫哈赤,同样我们也会接着支持费迪南掌握匈牙利的王权,因此他就必须回报我们的忠诚,你们都会得到很好地照顾。”
“那你呢,哥哥?”索菲亚看着兄长,自从这位兄长一年前坠马受伤之后,敏锐的索菲亚就发现自己的兄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我会留在佩克什。”霍尔蒂轻轻拍拍妹妹的脑门:“不过我会很快去和你们会和。”
“你这么想去维也纳,你去吧。”拉罗什哼了一声:“我要捍卫……”
“别说疯话了,”霍尔蒂打断了略显幼稚的弟弟:“维也纳到处都是贪婪的饿狼,你让母亲、嫂嫂和妹妹毫无保护的去面对他们吗?”
拉罗什依然还要争辩。
“谁来保护杰斯卡呢?”霍尔蒂的手指敲门一样叩响拉罗什的胸甲:“你难道忘记了骑士道了吗?我,骑士霍尔蒂,要求你保护女士们,侍从拉罗什。”
伟大的塞万提斯还没有出生,所以《堂吉诃德》这本神书还无从谈起,而满脑子骑士小说的拉罗什只能用“保卫女士”这种弱智理由来糊骗。
正在这个时候,凯瑟琳提着裙子慌里慌张的从大宅内跑了出来,她外面罩着一件火红的狐皮披风,整个人急匆匆地跑到霍尔蒂耳边低声念叨了几句。
霍尔蒂闻言浑身一震。
“行了,你先别和别人说,交给我来处理。”
霍尔蒂低声嘱咐着嫂嫂凯瑟琳。
“母亲坚持不走,那就让她回头和我一起走。”霍尔蒂面不改色的扯着谎言:“拉罗什,你和斯维因带着嫂嫂和妹妹先行出发,一定要照顾好她们和杰斯卡。”
母亲的刚愎已经深入人心,拉罗什毫不在意的点点头然后满足地挥了挥胳膊:“一切就拜托你了,霍尔蒂骑士。”
“没问题,拉罗什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