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艘草舸慢慢悠悠,晃晃荡荡,一点没有着急的样子,比起东吴的将士,倒更像是来江上垂钓的钓客。
“子语啊,你看看,这要是来烧船的,为何做到能这样不紧不慢?”
卫流瞳懒得理他。
两人静静望着草舸,直至风转。
霎时间,军营中的万千旌旗,突然从南被吹往了西北。
草舸也一改方才的悠然,猛然升起船帆,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就像踏在江水之上冲锋的铁骑。
曹老板脸色一变。
“放箭!”他大吼道,立刻有传令兵举起了相应的旗号,可人家明显是有备而来,连自家的船都准备烧掉,还怕你几支小小的箭?
果然,当第一只箭刚射出去,还未落到船上时,它们就燃起了滔天烈火,誓要将曹军的数十万生灵烧个灰飞烟灭,统统端上火神的祭台。
面对这十几团势不可挡的火神使者,隔离船上的守卫很好地履行了曹老板的命令,象征性地射出几箭后,便跃入水中,向着陆地游去。
“掌管陆营弓手的将军,是谁?”看着陷入火海的高大楼船,卫流瞳突然转身问道。
排排坐的萌物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才有个脸色迟疑的汉子被踹了出来,捂着头盔小跑到他跟前,也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缩着脑袋,局蹐不安。
完蛋玩意!什么孬兵!
卫流瞳恨铁不成钢地瞟了曹老板一眼,这就是你提拔上来的人,当真废物;又冷声对面前的怂人道:“去,带着你的部队,对远处的楼船放箭,五轮齐射。”
无论如何,这场战争该结束了,黄盖诈降的火船队化成了巴掌,狠狠抽在了曹老板脸上,让他懂得,风向是会变的,在东南风的加持下,无论多少军队,都只是一个火苗的事,所以,必须要撤;
可人虽然能辙,这些辎重却不可能全带回去,还不如就此消耗一部分,干掉这些东吴的先锋兵,不让他们探清虚实、回去报信。
每争下一秒,就能多保住一人。
“喏,”面前的将领先是应了,之后又犹豫道,“......可是,军师,您觉得多少人放箭合适?”
卫流瞳顿时毛了,一脚踹过去,直接把这凑数将军踹了个趔趄:“你问我?我才刚来不到一个时辰,连地形都没勘探过,你TM问我!?”
“是,是!”
凑数将军连滚带爬冲下了高台,打定主意,人数越多越好。
卫流瞳不再跟他置气,转身面对曹老板,挖苦道,“丞相,这黄老将军的态度,还真是热情似火啊,都火到把自己的船给点了,只可惜,那给您特意准备的满载‘粮草’,也付之一炬了。”
“唉,真是可悲可叹啊!”
曹操只是沉默。
“嗯?丞相?”
丞相此时成了雕像,麻木地望着船帆已被烧尽的楼船,眼神一片混沌。
卫流瞳很惊异,只是几艘空船而已,至于刺激成这副模样?
他心中一动。
也许……所谓天命的幻灭,对他来说,比损兵折将的打击更大吧。
摇了摇头,他决定先留曹老板一个人冷静一下,自己则准备下高台去看看,帮忙补个刀,争取把东吴之人尽数留下。
正如之前所述,他现在对地形地势、人员分布、补给储备一概不知,那帮萌物们看着也不像靠谱能商量要事的人,对于撤离顺序,他根本无从安排,干脆也就不操这份心了,留给他曹操自己操吧。
卫流馨看他离开,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
“情况如何了?”
卫流瞳放眼眺望:“嚯,可以啊,都扎成刺猬了。”
看来要是借箭,这楼船比草船更好使啊。
凑数将军忠实地完成了赋予他的任务,虽然射进江里的箭支数量,远要比射在船上的更多。
目光所及之处,死不瞑目的东吴将士身上就没有少于二十支箭的,卫流瞳顿感欣慰,道:“有漏网之鱼否?”
“秉军师,那有两个!”
这话还是凑数将军说的,虽然凑数,可他与其他士卒相比也是吃的白白胖胖的,所以也就没患这年代非常普遍的夜盲症。
卫流瞳眸中妖红一闪,看清了那两个拼命回游的人:一个年轻,一个年长,年长的须发皆白,可游泳技巧明显要比年轻的强太多,自在如海中游蛟。
这位应该就是黄盖黄公覆了吧,别说,老将军宝刀未老啊。
“给我弓,”卫流瞳双眼眯成缝,“要硬弓。”
凑数将军赶紧把背上的弓摘下,殷勤地递给他。
张弓,搭箭,瞄准,射。
正中年轻士兵的后背。
本来尽力划动的四肢顿时一僵,随后缓缓沉入江底。
“好,军师神射!”凑数将军立刻送上了喝彩,这是他在军中的生存之道。
卫流馨看到自家弟弟干净利落杀人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
神奇的是,她却不再觉着反胃了。
不说陆地的诸人,只提水中的黄盖,这位老将发现情况不妙,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江中。
卫流瞳也不慌,他不疾不徐地搭上第二支箭,瞄准波纹渐缓的江面,屏气凝神。
老将军啊老将军,你这一口气,能撑多久呢?
没撑多久,仅仅过了几分钟,猎物便撑不住了,想要上浮换气——这本身就不是公平的决斗,人就算在水里泡的再久,也进化不出鳃来。
黄将军才刚露出半个后脑勺,就立刻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奋力一跃,妄图逃过猎手的箭,可惜,下一秒大腿处传来的钻心剧痛,告诉了他,他失败了。
鲜血涌入江水,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可挣扎的模样却是实打实的。
片刻,挣扎的力度有所减弱。
又过片刻,江水的波纹,彻底消散了。
东吴的老将,黄盖,就此身陨。
“好,东吴的先锋全灭。”凑数将军欣喜道。
“不,”卫流瞳将弓抛还给他,“还剩下一个,跑远了。”
唉,以身为饵,忠臣良将啊。
只可惜,是敌人。
“走吧,回去瞧瞧我们的大丞相,究竟如何了。”
......
曹军视线的尽头,江上浮着一艘草舸。
在黄老将军殒命的十分钟后,一个脑袋从草舸旁钻出,气喘吁吁爬到船上,有些脱力了。
“老将军......”
他口中喃喃。
茫然了一瞬后,他的眼神又变的坚定,一把抓起船桨,奋力向东划去。
他要把火船并未给曹军带来严重损失的消息带回。
......
“丞相,打,还是撤?”卫流瞳再次登上高台,直接开门见山。
“撤,哈哈......”曹老板苦笑,早已不见方才的傲气,只剩悲哀,“又能撤去哪啊?”
“当然是撤回许都,重整旗鼓。”卫流瞳目光诧异,这人是真痴呆了?
“不,子语,你不明白,”他一声长叹,望向星空。
在他的注视下,一颗原本明亮的星星,蓦地,熄灭了。
“孤已经被困在这赤壁了,哪里都去不了,”他摇了摇头,“回想起来,孤已经输了几百次,呵,也许还不止。”
......什么意思?
卫流瞳一头雾水:“可八十万大军连皮毛都未损啊。”
“那只是片刻之后的事,”与最初的混沌不同,此刻曹操的眼神中,满是明悟,“嗨,说来,它还就来了,子语啊,瞧瞧东边的天空吧。”
嗯?
卫流瞳抬头望去,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火种,在空中飞翔。
哦~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诸葛老哥,
原来你真的在那里啊。
那些火种,并非自己在飞,而是由一群飞鸟衔在口中的。
那不是普通的鸟,是丝绸为翼,巧木为主,金石为辅的机关鸟。
流火飞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