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老头现在最需要的,是睡一觉缓缓脑子,或者找面铜镜自行对比父子二人的容貌,这样,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可是做不到。
一切用来睡、或者充当镜子的物件,都特么成冬天里的一把火了。
此时唯一能做的......
在众人的围观下,他艰难地将儿子的尸体拖到血洼旁,托起他的脑袋,自己也凑过去,仔细对比起两人的长相。
可惜,血洼里映出的,只是两个五官模糊不清的黑红影子。
“行了,亲生与否,你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卫流瞳拍着老头的肩膀,“退一万步讲,就算真不是亲生的,可现在人都凉了,好歹生前叫了你二十来年的爹,那就跟亲的一样。”
“不一样......”
“嗯?”
“不一样啊!”老头丢开尸体,任由刘积的脑袋撞进血洼,自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真的不一样啊!”
“……行吧,那就不一样吧,”卫流瞳咂咂嘴,“左右是你儿子,你说甚,便是甚。”
他回头道:“张老哥,我们走吧。”
一行人渐渐远去。
宅中烈火比方才烧得更旺,却为此方天地平添三分凄凉。
“对了,”
卫流瞳转身,看着远处火柴人似的细小影子,高声喊道:“承蒙刘家的热情招待,在下无意为报,便在此给您拜个早年、说句贺词吧,”
“祝您在往后残生,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绿绿油油!”
说罢,调转身体,继续向前。
“这老头怕不是个傻子,外人的几句话居然能让他相信、自家儿子不是亲生的,明明容貌如此相像,”卫流馨嘀咕道,“亏他还是一家之主呢。”
“这不是傻不傻的问题,而是假如结论是真的,很多以前在他看来不合逻辑的事情,就都有了解释。”卫流瞳悠然道。
“父子之间原本隔着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代沟,当爹的却总以为自己对孩子了如指掌,在皇家尤其如此,于此前提下,孩子犯下的一些事情,在父亲看来根本是匪夷所思,不可理喻的。”
“这时候,我跳出来,抛给他一个虽然荒唐、却能让他逻辑自洽的理由,然后他就信了,”卫流瞳摊手,“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他脑子够乱的基础上,也算是趁他病要他命的一种。”
“……忽悠人居然也有这么多道理?(⊙﹏⊙)”卫流馨一脸懵逼。
“有些想忽悠人的却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偶尔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却能忽悠住人,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卫流瞳笑着问道,“说起这个,姐,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看过的那条逗比新闻吗,就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个疯道士,到乡下拉了一票人、又找了间破庙,成立了一个教派……”
“你说的,是拜米老鼠的那个?”卫流馨莞尔,她被唤起了尘封的记忆:那次他们姐弟俩、并排坐在黑白电视机前的板凳上,看着一本正经的采访报道,却笑的脑阔发昏。
“是啊,给米老鼠供香,以后遇上灾啊劫啊的,它能帮你刨个洞逃出来……”
卫流瞳边说边乐,最后感慨道:“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成立米老鼠神教还不是最NB的,让人相信米老鼠神教才是最NB的。
姐弟俩身后的张自成和董仲舒面面相觑,根本没听懂这两人在聊些啥。
可能这就是大佬吧。
等笑够了,他们又将话题扯回了刘家家主身上。
“眼球,你说咱们走了以后,那老头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发泄一通,然后找个犄角旮旯眯一觉,第二天起来啥事没有,或者态度消沉,饿几天后认命,求别人施舍点粮食,想方设法活下去......”
此时卫流瞳突然脑洞大开:“或者剧情发生转折,某个神奇的系统从天而降,砸他脑袋上,或者发现祖传的戒指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
“可他自己就是老爷爷吧。”卫流馨吐槽。
“呃……白胡子老弟也行,这不是重点。”卫流瞳摆手,“重点是让他心灰意冷的心灵再次被点燃希望,于是跑到广场上大喊,他就喊……喊......呃……”
“到底喊什么(′?ω?`)?”
“……就喊三十年入土,三十年归西,莫欺老年穷!”卫流瞳抹了一把冷汗道。
“都入土和归西了,这句话还有威慑力吗(¬_¬)”
“这……”卫流瞳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写小说的料,绞尽脑汁道,“可以有!假如你敢在我的坟头蹦迪,我就敢在底下锤你祖宗!怎么样!”
“……”
卫流馨决定岔开话题:“还是跟我说说老头的第二种情况吧。”
“......好吧,第二种就比较悲剧了,“卫流瞳无所谓道,”钻进牛角尖出不来,彻底被折磨疯了,或者自杀,一了百了。”
“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他摩挲着下巴,“好歹活了大半辈子,也经历过不少风雨,应该不至于如此想不开。”
……
此时并无外人,只剩女眷和老头。
而老头默不作声的姿态,已经保持很久了。
这种时候,老头身上的威严仿佛又找了回来,哪怕一无所有,他还是刘家的家主,还是这群女眷的主心骨。
方才,女眷们一直在哭,极少数是为亲人被屠而撕心裂肺,但大多数哭哭啼啼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好日子就此一去不返了。
从今往后,她们也必须要像以往瞧不上的农妇那样,养鸡织布,才能艰难生存。
现在,她们哭累了,哭饿了,需要休息,需要吃饭。
众女交换了一下意见,推举出一个代表,只见她怯怯开口道:“老爷,咱们......”
“这里没有咱们,”老头淡淡道,“只有你们,还有老夫。”
开口的女眷一愣,泪迹未干的脸上挂起讨好的笑:“老爷,您看您真是的,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老头挥手打断了她:“其实在你们眼里,老夫,一直是就个笑话,对吧?”
她被老头冷漠的表情搞的不知所措:“您,您在说什么呢......”
老头默默将血洼中的刘积拽起,背在背上,弯着老腰,一步一步、艰难而又坚定地、向燃烧的大宅走去。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极其重视尸体的完整性,可此时,老头只觉得,唯有那炽烈的火焰才是自己的最终归宿。
“生前不是我儿子,死后,你总该是了吧。”
老头喃喃道:“那就尽些儿子该尽的孝道,给老爹......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