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个令人痛心的故事。如果不是因为唐氏夫妇有名无实的婚姻,唐太太关歆月完全可以跟在唐人街开药铺的父亲要几个伙计,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杀过去。
用湿布蒙上婚外恋人的脸,然后给他呼噜呼噜地上水刑,她要他在死去活来的窒息中,明白管不住二当家的下场是什么。
可是她并不能这么做。做人不能太自私,社区里传遍了她嫁入豪门做媳的光荣事迹,那身材长相很能唬人的女婿也在渐渐走偏的谣言里,从偷鸡摸狗的黑舎会中坚分子,变成了痴情守望的一心人。
“哎呀你看,他又给你点赞了。我觉得他这种默默守护你的感觉很好......”
“唐嘉辉手指粗,是不小心点上去的,妈你千万不要过度解读。”
有纽约模范公民称号的关家以为小夫妻俩是望眼欲穿的牛郎和织女,而更上一点档次的唐家则已彻底放弃治疗。
一个头两个大的唐敏德,在儿子和老婆之间左右逢源,试图两边讨好。
“嘉辉,你为啥突然要去纽约了?”
“因为我想去大峡谷看日落。”
唐敏德气血上涌,一巴掌拍上儿子的后脑勺。
“看看看!你知不知道大峡谷在哪里?!”
“地理不及格还犯罪了吗?去了再查也不迟!”
每每有烦心事,唐家父子总会齐聚花园后角,对着杂草丛生的花圃抽上一支烟。唐嘉辉嘴上叼着烟,眉头紧蹙地徒手拔草。
“咱家新来的女佣是越来越能耐了。这狗尾巴草都长这么老高,她居然能做到视而不见。”
“要求不要太高,这是你颜伯伯介绍来的关系户,手脚不勤快,但是嘴巴牢啊。”
唐嘉辉突然停止了拔草的动作,慢慢转向老爹。
“爸,你又做了啥见不得光的事......”
“嘉辉,咋们还是先来谈一谈你的美国之旅吧!”
“难道你在外面......”
“不要胡扯!我对你妈绝对忠诚,虽然刚结婚那会儿没少打架,可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已经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行了,不用喊,妈又不在后面偷听!”
唐嘉辉把杂草扔到一旁,搔着头,颓废地坐在草地上。唐敏德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凑到儿子跟前低声道。
“祁真也跟着一起去吗?”
“去。”
“那一定要把他女朋友也带上,否则你妈要起疑心的。”
“......我又不是去美国砍人。”
“你不是吗?!”
高高枝丫上透过几声鸟啼,父子相对无言,唐嘉辉又点燃了一支烟。他爹什么都好,就是眼神太犀利,瞪得他脑仁疼。
“我知道了,大不了再多带几个人,打个幌子也是好的。”
“嘉辉,你可总算是开窍了。”
如此,大佬要去美国做文化之旅的事,很快就传到连修然耳朵里。他被一条简讯请去了港式茶餐厅,在那里接受了导游的洗脑。唐嘉辉天资聪颖,歪门邪道的事情一学就会,为了这次会面,他临时抱佛脚,特意研究了连修然的心理。
此君是个见色忘义的反派典型,想要他答应在下班后和另一个男人吃饭,不是很容易的事。
“多久没叙上一回了,你都快把我忘了吧。”
“怎么会,我现在就想着你。”
喔,那克制的低音男女皆通,老少皆宜。唐嘉辉摸摸鼻子,恨铁不成钢哪!他会说这种轻浮的话,都是跟谁学的呢。
“......连修然,你再跟她鬼混下去,早晚要去坐牢的。”
“嘉辉,你真是为我操碎了心。”
“少废话,假如你真当我是兄弟,今晚七点,我在食堂等你,不见不散。”
“想要证明我们的交情,还有很多别的方法,比如说......”
“我不听!反正七点你不来,咱俩就此一刀两断。”
唐嘉辉是这么下最后通牒的。他把饵料撒下去,只待愿者上钩。
这家小名为“食堂”的茶餐厅离公司很近,价格在近两年水涨船高,师傅一个接一个地跳槽,如今已经出落成专宰这群写字楼菁英的大本营了。
因为上次回绝了一起看球的盛情,连修然也不太好意思再拿自己女人当挡箭牌。为了遵守诺言,一下班,他就赶去了那排着长龙的餐厅,对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说里头有一位唐先生在等。
不错,唐嘉辉无视餐厅规矩,给了人家一沓丰厚的小费,订了一个可以容纳六人的包间。
“菜我都点好了,你就只管吃呗。”
连修然脱了西装扔在椅子上,环起两条结实的手臂绞在詾前,面无表情地歪一歪脖子,不耐烦的意味不能更明显了。
“说吧,我洗耳恭听。”
唐嘉辉笑眯眯地看着,给对方斟了一杯酒。
趁着气氛尚佳,他滔滔不绝地把这个所谓的“大峡谷采风之旅”说得天花乱坠,教人一听就难以忘怀。那些纵横交错的精品路线和风光描述,全是他花了一晚上做出来的功课,采各家之长,唐嘉辉复制粘贴了旅行者们的博客。
他如此勤恳,出来的效果也是很喜人的。
在公司忙了一整天,累到几近脑瘫的连修然,一边喝酒一边点头,居然是买账了。
是夜,大少爷那温柔无声的枕边风便吹了起来。
他靠在床头读旅游杂志,算是有意无意间给了旁边专心看漫画的妻子一点提示。但她比从前更迟钝,也是不争的事实。可见一旦过了新婚的刺激,小主们的理智就回来了。
诸如孔雀开屏,胸口碎大石之类的明搔,她们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不会轻易被蛊惑。而委婉含蓄的暗示,又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得应有的回报。于是,他寂寞地把十根手指都玩了一遍后,开始跟她贩卖唐嘉辉瞎编出来的金点子。
在那个理想的世界里,唐公子是善心大发才决定去美国给妻子送些补给和慰问品,比如说限量版的铂金包和绿油油的富兰克林。模范女婿如他,和妻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带着保镖祁真先行飞赴纽约小住几日,然后再赶去拉斯维加斯和小分队会和。
而连修然之所以会答应这个行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唐嘉辉提到了著名的赌城。
这纸醉金迷的罪恶之城,出名的不仅仅是二十一点和俄罗斯轮盘,它还有个广受欢迎的传统项目,向全球的善男信女开放,只要你有钱有人,他们就有教堂和牧师,喝醉不喝醉都接待,证人也给租,唯有那一句触动情肠的I Do是真的。
连修然想到这一层,简直热血沸腾。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他可以和她领一张正儿八经的证书,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说到底,大少爷就是这么肤浅的男人!
连松雨对着漫画书点头,一直在应答。她暂时没想到他的心思,务实的她早已经把名分抛下,只求朝夕相对和忠诚不二的一心人。
但连修然没有放弃,他满心满眼都是如何才能把她拐到大洋彼岸的小教堂去。
“你想去拉斯维加斯吗?”
“不想。你知道我打牌一直没好手气,赌什么都不会赢呀。”
“这跟手气没关系,这跟你数学差有关系,你连牌都不会算......”
他是这样耿直的男人,一听到逻辑有漏洞的话,就特别想纠正她。
连松雨冷冷地斜睨过去,那一眼在他看来可谓是特别冷淡,又特别妩媚。连修然的背脊滋溜一下,立马窜过一阵爽冽的电流,直电得他想要即刻扑倒她。
“对不起,是我话说的不好。”
“嗯。没事,我不计较。”
在听到连修然即将开口说话的吸气声时,她竖起手指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对了,拜托你先别打岔,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
天地良心,漫画哪有他精彩!一根筋的连修然当然不会放弃,他一鼓作气,粗鲁地把杂志页面凑到她面前。
“连松雨,我不信,这种地方居然不能让你动心吗?”
“这是......科罗拉多大峡谷?”
“没错。你想不想去?关小姐在美国有相熟的朋友可以代为安排,我们先飞到拉斯维加斯,从那里出发去南峡最多也才半天的时间,你只管听音乐看小说,反正车是我来开。”
“连修然,我......”
“我还没有说完。”
她识时务地闭了嘴,尴尬地用手指挠挠额角。老实人开始贩卖梦想,一般可以视为妖异之兆。冷静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地给她洗脑过,他对游说并无兴趣,一直都是干脆的行动派。
“你最近不是总说想要找灵感吗?让我帮你好了,如果你有兴趣,我们还可以坐直升机在里面绕一圈,然后......”
“哦,连修然,你对拉斯维加斯很执着呢。”
“......我没有。”
连松雨眯了眯眼,悄默声地把漫画书放下来了。她的目光在他一本正经的俊脸上流连,无限神往。她伸出手,捧住了他的下颌,那错愕又强作镇定的表情,数十年如一日地清隽斯文,连说谎的时候都那么令人陷落。
“你对大峡谷有没有兴趣,我是不晓得。不过假如你想在那里找个教堂办结婚证,我们倒是应该好好计划一下。现在是旅游旺季,提前预定总没错的。”
他抿嘴,紧绷的表情渐渐地僵了。想来,还是古时候的女子更妙,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她们的天和地就是绣花和伺候相公,含蓄羞涩得我见犹怜,那群嘤嘤嘤的闺秀哪里会脸不红气不喘地讨论这种话题,存心让相公下不来台!
连修然将杂志收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幽幽地转身向她,他铁青的脸色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顿,丧得要死。
“这本来应该是个惊喜的。”
“连修然,我最近经历的破事太多,神经已经越来越衰弱,实在经不起更多惊喜了。你做人不是一向务实吗,我正在积极向你靠拢。听说那仪式得上网预约,步骤还挺多,你平时工作这么忙,不如明天我抽空查吧......”
“你这样直来直往,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
“请讲。”
他抓起闹钟,将时间展示给她看。
“十一点零五,还有二十五分钟熄灯。你觉得还来得及吗?”
她瞪着他,他瞪着她。大约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后,两个人默默地低下头去,开始解睡衣纽扣。
有这份积年累月生出来的默契,的确没必要再搞那“官人我不要”的把戏了......
遥想唐嘉辉当初买这间公寓时,想的是和她在一栋楼里同呼吸共命运,他那么天真可爱,何曾想到会被人狠狠抛弃在糞坑里。此时此刻,顶楼的夫妻披着一身云和雨狠干实事,窝在五十楼的好邻居却和保镖聚在一起画行动纲领。
当然了,说是保镖,其实他还身兼数职,其中之一,就是大峡谷旅行团的荣誉团长。这不幸的临危受命,实属民之所向。论资排辈,他是里头年纪最长的一位,不选他,选谁?!
祁真天生就和“时间紧,任务重”这六个大字犯冲,他虽不喜背锅,却逃不了常年替人收拾烂摊子的命运。
唐嘉辉制定的绑架计划,在彪悍的美利坚几乎不可行,张扬不算,风险系数还大,一个操作不谨慎就很有可能会被当场击毙了。他们两人在客厅里托着腮苦思冥想三个多小时,最终一锤定音,还是要依靠本地大学生关歆月的鼎力支持才行得通。
“绝对不能在他家和工作的地方下手,太显眼。你想办法劝她,无论如何,把他勾引到一个酒店里去,那样我们才能放心地施展拳脚。”
只是......铯诱向来是个损人不利己的差事,唐嘉辉有点担心老婆会一口回绝。
“小关这人性子可烈,我怕她不能很好地配合咱们的工作。”
“你想被击毙吗?”
“不想。”
“那就听我的,给她打电话。”
诚如唐嘉辉所料,一开始她的抵触情绪很深,几乎到了破口大骂的边缘,但是她的一切张牙舞爪,全在老祁把手机抢过去后出现了转机。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问你,你想不想让他下半辈子都胤不起来?”
善良小伙唐嘉辉啊啊地半张着嘴,他连拦都来不及,就听到话筒那头居然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