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眼男人可真是阴险极了。
年少时隐姓埋名替她做物理作业,成年后一出手就是面海的独栋别墅。
用最严肃的表情做最浪漫的事。不需要前辈来教学,专情又古板的他,自学成才,没说什么此生非你不可的情话,他背着手,深沉地站在她面前,带着三分傲气和七分局促。
那地处半山,矜贵无比的楼盘,压根不对外发售,里头住的全是顶级关系户。
每栋别墅之间用小树林隔开保护隐私的安全距离,傍晚倚着露台栏杆边眺望出去,能看到四周隐隐透出来的灯火,却不会恰巧看到邻居对自己大招手。安静又不至于太孤立,适合她这号闭门造车的艺术家居住。
夏看海景,冬看雨景,春去秋来时,闻得到空气里轻飞曼舞的花香。连修然画图纸时想象她抱着马克杯边看风景边喝茶,严肃的嘴角就不自觉地勾起来了。那是他亲手选的址,亲手送的岁月静好。就连花园里随风摇曳的小树苗,也是他亲手栽的。
唐嘉辉或许可以扛着铁锹去南非挖钻石,大少爷却会踩着铁锹挖坑种树。
踩实了脚下的泥土,他扶正了镜架,再从运动服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木牌,咬开黑色马克笔的笔盖,提笔在上面唰唰地写上名字和日期。
弯腰把它插好,连修然低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轻轻念了三个字出来。不是“连松雨”,而是“我走了”。深沉又温柔,差点把他自己感动死。
这一把略带沙哑的低音被远处飘来的海风吹散,他收拾好工具,把它们整齐地放进院子的小木屋里。
年岁渐长,这位在背后默默耕耘的海螺少爷,越来越喜欢做那无人知晓的好人好事。现在的他比从前更忙,话更少,更没空照应她了。金和玉纵然容易博美人欢心,总不如一座坚固的金屋来得实在。
它远离尘嚣,青山环绕,清秀而幽静。它是完全属于她的,不离不弃,就在那里伫立着。无论是散心或是避世,它会是她将来的退路之一,带着他的烙印,耐心地陪她到老。
在这个飘雪的浪漫圣诞夜,她紧紧抱住他,手里握着那串叮铃作响的钥匙,桃花小脸贴着他的衬衣,不小心把口红擦上去了。
唐嘉辉翻了两下白眼,立在餐桌旁挥着刀开始处理烤鸡。他有力气,有脾气,还想挥刀自宫。这种实在的理科男,不仅会送房子,他送的还是自己造的房子。
可能是受的刺激实在太大,唐公子当晚胡吃海塞,一直吃到彻底不能动为止。
“嘉辉,你立刻把那碟花卷放下。”
“哦好的......不过说真的,为啥你家圣诞晚餐还有花卷?”
“我怎么知道,你问她去。”
“......你们话太多了,这不是有木须蛋吗,你看,吃完了正好拿花卷擦一擦盘子......”
“连松雨!你也把花卷放下!”
连修然一巴掌按在桌面上,闷罐子发飙的效果奇佳,那两人顿时都把花卷扔回碟子里去。
驯兽师上身的感觉还是挺好的。这不都乖乖地用餐巾擦嘴,不再挑战他的耐心了吗。
趁连松雨在厨房收拾杯盘,连修然扶着唐嘉辉在房里四处慢慢地转悠,态度好得像是在陪孕妇散步。两个人相扶相依,逛完了客厅再去逛书房,唐嘉辉一手支着腰,一手捂着快要撑坏的胃部,把人家的屋子转了个遍。
这对真夫妻的家,比他和关歆月那对挂名夫妻的家居布置还要不近人情。调子清冷的抽象画占了几面墙,几乎没见到什么甜蜜的合影。
“光看这软装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室友呢。不如我去买一套Vera Wang的婚礼相框给你们添添喜气,我卧室里就摆着呢,又亮又闪的。”
“我不喜欢那种东西,一点都不实用。其实卧室里什么摆设都是假的,我只需要......”
“嗯嗯!连修然,你可别再说下去了,我吐你脸上啊!”
连修然不动声色地继续陪他走,眼睛眯了眯,似乎是想笑。
“我也是苦命哇,你当我真想把关歆月的艺术照放在床头柜上么?”
“为了对付你妈的突击检查?”
“可不是吗!不过她也是贼好糊弄。看到那珍珠相框里头的合影,啥都信了。”
唐嘉辉邪气地一笑。
“她是高兴了呀,我就倒霉了。每晚还得把那渗人的照片倒扣下来,否则严重影响我睡眠。”
“哦。你还挺善良的。是怕她看着你做怀事?”
唐嘉辉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起来,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他面红耳赤地看着一本正经的男主人。
“你还真他妈敢说啊......”
“这又不是禁忌,为什么不敢说。”
“......那你在稥港待了一个星期,对自己下了几回手?可别告诉我,你清心寡欲,天天跪在床上祷告来着。”
“统共只有一次而已。”
“一次?你是指祷告吗......”
“不是。”
压根没指望会听到答案的唐嘉辉幽幽地抬头看连修然,这张脸,无论说多么禁忌的话题,都一样的温柔认真,教人不忍心继续问下去。唐嘉辉哀伤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咱们还是别再交流下去了,否则等会儿要出事的。”
“嗯。”
“来,你再扶我走两步......”
圣诞的雪一直到了跨年才停,春节期间,唐嘉辉特地带着关歆月去了一次连松雨有份参与的联展,他是准备去花钱给她撑场子的,一共五件作品,他决定和连修然强强联手,统统给她包圆了。
他看不懂这起子现代艺术,但他腰里有钱可以支持现代艺术的发展。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砸的钱多了,也就成了名。现在想造星,光有才华还不够啊......
“你说啥?会不会搞错了,我问的是这个《以眼还眼》。”
“就是这个没错,已经被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买主订购了。”
“那《无期徒刑》呢?”
“唐先生,对不起......”
来晚了,这回可真是又来晚了。唐嘉辉几乎要对那人咆哮,死活想问出来究竟是哪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孙子敢公然挑战他。
擅长合气道的关歆月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愣是把他给按下来了。
“唐嘉辉,你为什么要生气呢?我就觉得连小姐功力不凡,如今越是看不懂的雕塑越抢手。你放眼看看这联展上的作品,哪个有她销路好呢?”
“你不懂,钱在我兜里,我能不知道她有几斤几两吗!她那种三脚猫水平哪里会有销路,还不是都靠我......”
唐嘉辉没能说下去,因为关歆月对着他身后的空气笑眯眯地摇了摇手。
“连小姐,我们来啦!”
唐嘉辉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和那双冒着火的杏眼对上了。
就这样,属于他的冬日彻底走远,唐嘉辉被人家的工作室发了一纸解雇书,被打入冷宫去也。
这本也不算啥大事,反正他们的关系始终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然而此次一入宫门深似海,他等啊等的,一直等到四月里的飞絮占领了大街小巷。
整整两个月,连家那没良心的大美人就没管过他的死活。请遍了各种歪瓜裂枣的模特,独独看不上他的八块腹肌。
再也熬不住的唐嘉辉思来想去,只能去找连修然探探口风,结果这一探不要紧,居然给他探出个可以影响连氏股价的消息。
“你家老头子情况不好了?”
“比去年糟糕是事实,但也没那么坏。他打电话来说务必要见面谈一谈,三个人,一个都不能少。去日内瓦的机票已经订了,下周就走。”
“这情况难道还不坏吗?非要你们三个都去......不会是要拿出一根木头和一捆木头让你们感受团结的力量吧......”
连修然扬着一对剑眉,深深地看了眼依然在滔滔不绝的唐嘉辉,按下了内线。
“程秘书,麻烦你立刻把唐先生请出去。”
自从去年三月被不肖子一脚踢出国门之后,连建元在瑞士的疗养不期然地从半年改成了一年。
他的身体状况并未好转,精神状态倒是越发激进了。和连乐之的母亲隔三差五地闹矛盾,直接把人家气到巴黎去散心。
连乐之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她完全沉浸在爱和欲里,无暇顾及父母的感情世界。
不过这次飞抵瑞士,她还是做了一些适当的伪装。棒球帽,卫衣牛仔裤,一双白球鞋。穿得干干净净像个学生,除了手指上那只祁家祖传的祖母绿戒指之外,琳琅华丽的珠饰是一件也没有。
连建元看到如此清丽的小女儿出现在卧房门口,激动地眼眶都红了。
“乐之,你看这身衣服多好看。我就知道你和小祁在一起以后,受到了好的影响。”
“嗯,他一直教育我,不要乱买那些华而不实的衣服。我觉得简朴一点也蛮好的。”
老父亲一听,觉得这准女婿更加靠谱了。哗哗地摸着连乐之的手,告诉她,早点和祁真完婚也是件好事。
“他每隔两周给我打电话问好,还给我寄了不少书来解闷。说实话,这小子是难得的稳重。”
“咦?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你这脑子能知道什么事?乐之,现在这么低调懂事的男人很少见了,你要好好把握。”
教育完假装清白大学生的小女儿,看着她扭着腰地走出去甩上门,连建元又招手把大女儿连松雨叫到身边来。远远地一瞥,那张脸,真是越来越像他最记恨的前妻了。二十七的年华,不笑时冷艳如霜,开怀时犹如芙蓉盛开。
红颜祸水生出来的,自然也是祸水级别的宝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那生性沉稳按部就班的傻小子折磨地五迷三道,真叫一个欲哭无泪。
湖面波光粼粼,黄昏橙暖的阳光洒在房间里,连建元恍惚又回到了和旧时故人分道扬镳时的那一日。他这号掉在钱眼里的老头,年轻时也曾是痴情种子,无奈凄惨苦求依然挽不回一颗坚决要走的心。
没办法呗,由爱生恨,恨屋及乌这档事也是常常有的。谁让她是那个女人留下的孩子呢。
连松雨端正地坐在沙发里,静静地听着父亲不冷不热的嘱咐,基本做到了左耳进,右耳出。她的面容沉静,仿佛是真的在听他说话。
连建元一说自己在网上看过了她的联展新闻,又说如今好像是能理解一点她的作品了。这话是真是假,她没心思去追究,反正对方说话时从来不愿多看她的脸。厌恶并不随着时间消逝,它只会更深更烈,春风吹又生。
尽管话不投机半句多,连建元却没打算放她走。他很快把一本西语艺术杂志递到她面前,用手指着内页里的一张照片让她认领。
“他的专访,你瞧瞧吧。实在太可惜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西班牙,艺术杂志,一张哔了狗的俊脸,三大元素加在一起,这世上只能炼出一个荣立诚。
连松雨低头,看到了印刷精美的纸张上显出来的美国病人。那是穿着黑色POLO衫和布裤板鞋的荣家大少,精神抖擞的他歪斜地戴着报童帽,双手插袋,背光站在一处俯瞰田园风光的雄伟旧宅前,浑身散发新式贵族的潇洒无拘。
西班牙的风水养人,他看起来比大半年前更滋润了。
她看不懂西语,但她认得出照片下的一行小字里和英文贯通的城市名,一共六个字母,是托雷多。
“你看,荣立诚的艺术品拍卖行生意,在欧洲是越来越风生水起了。”
连建元看女儿没反应,又好心替她多翻了一页,让她看到杂志专访里附着的其他影像。
“他去年在西班牙新搞了一个项目,这宅子翻新的工程大约要做两年,之后会变成艺术仓库和展览场地。”
“哦。”
“哦?!你就只有这一个字可以做评语吗?”
连松雨把杂志合起来,还给父亲。
“他生意兴隆日进斗金的事和我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难道你在马德里没见过他吗?你俩自从婚约解除后......”
连建元很得意地看到了大女儿越发僵硬的表情。这至少说明他们确实见过面。
“婚约的事可以不要再提了吗?这都是哪一年的成年烂谷子了。”
“怎么能不提呢!他这么好的条件,至今未婚,你竟不觉得奇怪?”
“未婚不代表没有女朋友。天长地久也未必一定要那张纸来证明。”
“你不要嘴硬。荣立诚来这里看过我,就在你办完联展后的第二个星期。他说九月时在马德里凑巧遇到你,还邀你吃了晚餐。你告诉我,他是在吹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