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任凭唐嘉辉耳力再如何好，也不可能听出来这鞋跟敲击水泥地的声响来自理发师老祁。
没有坏心眼的老实男人一般不穿皮鞋，他们都穿板鞋。
比如说唐嘉辉这样的。
再有两年就满三十岁的老祁显然和他不是一路人，身兼数职的精品肉铺匠人平时不爱穿西装，他更喜欢夹克。
低调又不显山露水，最爱的品牌是The Row。
临近十一月的小凉风里，肤色惨白的老祁全仰仗脖子上那圈刺青保暖，黑夹克和白T恤，双手抄在外套口袋里很瑟缩的样子。
眼瞧着推开工作室大门的人是他，唐嘉辉有点发愣。
但本能还是让他立刻把松弛的脑神经给绷紧了。
“嗯。忙着呢。”
老祁扫过唐嘉辉谨小慎微的表情，先行打了招呼。口吻像是莅临现场指导工作的领导。
环顾四周之后，他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张请柬来。
那形状和色泽教唐嘉辉心里一惊，好眼熟呢？
“我本来想打电话的。”
“不过总觉得有点失礼，还是当面解释比较好。”
“颜助理下周一晚上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委托我来顶替。”
唐嘉辉瞠目结舌。
临时有事？此君做事向来遵循先来后到的规矩，从不以大欺小。再说，会里除了唐敏德还能有人能大得过他去了？
不知怎么的，第一个冲进他脑中的炸弹就是邱颂和。
上回崴了脚，这一回不知又把哪里弄折了。
自从目睹颜咏哲背着他的身影，他就闻到了烙铁烧弯的味道。会里的一员大将如此轻易就被人踅摸走了。
“连小姐，我们上周末见过的。”
“在下姓祁。”
老祁无视唐嘉辉半张着嘴的痴呆样，特别有礼貌地转向连松雨。难得忙里偷闲的他倒也不是非要接了颜咏哲的嘱托，他还身负取悦下一代的重任。
为了让妹妹小祁能去酒店揭幕晚宴和某人见上一面，如兄如父的他不得不亲自上阵。
“你请放宽心，颜助理已经跟我通过气了。”
“具体情况我都了解。”
“他交代我尽管放手做，不要留有余地......”
不对不对，唐嘉辉脸色一白。
颜咏哲这个天杀的胆敢假传圣旨，让姓祁的放手做，翁远平以后还能不能给翁家绵延子嗣那可就不好说了。
军姿一时半会是不能再站了，唐嘉辉惊惶地左右摆着手朝老祁走过去。
“哎哎！”
“你等一等，什么放手做？做啥？！他想死呀！”
老祁不慌不忙地把头发拢好，他特别无辜地对唐嘉辉眨着眼睛。
“要是没记错......是你说要一劳永逸的？”
“不要紧张，替人消灾这种事我也不是头一回。”
“虽说长久不练了，但你要对我有信心，论水平我不比颜助理差。”
唐嘉辉缩着头，他一时不敢正视连松雨。
啥水平不水平的......作战宗旨是这个没错，但是也不能太不讲究形式了。
像他们这种在灰色地带行走江湖的世家，哪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行杀人放火之事呢。
“一劳永逸也不代表要赶尽杀绝吧？”
“违法乱纪的事咱们不做！”
他干巴巴的眼珠子强行一转。
“反正到时候你不许私自行动！”
唐嘉辉压着嗓子对老祁一顿吼，尽管他也明白祁家代代流着不服管的血。人家到底听不听他的，完全属于老天爷担忧的范畴。
可是......
“好。”
“什么？”
“我说好，我不私自行动。”
老祁从善如流地点头致意，书生似的白脸在此刻散发浓浓狡黠之色。
唐嘉辉目光如炬，心脏怦怦乱跳地盯着他眼下的泪痣。
糟糕，不祥的预感又涌上来了。
在他还没琢磨出来哪里不合适之际，老祁说话了。
“连小姐，我知道这种场合拖家带口的不太合适......”
“能不能准我把读中学的妹妹也带过去，她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我，呸？！
唐嘉辉的理智已经被老祁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掳走了，他幽幽地竖起一根手指点向对方。
扮猪吃老虎的把戏，这男人玩得是得心应手。
他妹妹拳脚功夫强到能把学校给拆了这种事他怎么不好好宣传一下。
“那是当然，祁先生。完全没问题。”
“请你一定把她带来。”
连松雨被老祁诚恳的态度震慑到，忙不迭地首肯，把脑袋上下摇出了叠影。这位爷多客气，多有礼貌呀。
不能怪她判断力低下，小祁本身也不是世间的寻常之物就是了。
“好了！你先画着。”
“我要幕间休息！”
才刚刚喝完了御赐之水的唐嘉辉跟主子报备完，也不管她是不是同意，就一把抓住老祁的手臂把他往走廊里扯。
瞧他身子骨也没多健壮，下盘倒稳如泰山，扯得唐嘉辉脸红脖子粗，只差没把唐家二世祖的腰牌拿出来吓唬人家。
“你，你把小祁带过来做什么？”
唐嘉辉咬牙切齿地问。
老祁耸肩，他满脸都是纯良的光芒。年长唐嘉辉三岁，语气里透着知心叔叔的智慧之味。
“这就是你不讲理了。”
“我放下手头的工作为你加班加点，谁来关照我妹？”
“现在的未成年有多难管，你一个独生子是有所不知。”
“而且......”
“而且什么？！”
唐嘉辉瞳孔缩小又张大，他心急如焚地想知道下文。但潜意识里告诉他最好别再问下去。
“喏，那个虚了吧唧的宫家少爷。”
“剪完头发换了个样儿，她就看上人家了。”
咣当一声，唐嘉辉觉得从天而降一只铁桶，砸得他不知今夕是何夕。
世间还有没有公道，他持保留意见。
一手盖上半张脸，唐嘉辉有刨地的冲动了。这种绝境下，在小祁和宫明熙之间，良心发现的他选择保护男方。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家伙可再也禁不住第二次捅刀子了。
“她怎么能看上那种男人呢？！”
“不要被宫明熙温顺的表象欺骗了，他根本比我还渣还不好？”
“你妹年纪小啊，没阅历！跟他在一起，下场是什么我不用细说了吧？”
“我诚心诚意建议你们不要去趟这个浑水！”
祁家大哥诸葛亮附体似的摸着下巴，从神态上判断，他对这个敏感的话题不是很敏感。反而有意无意之间露着一丝诡异的自豪。
“谁还没年轻过，多历练就好了。”
“再说她阅历虽然不多，对待感情却很稳重嘛。”
“跟前任分手的时候我看也挺和平友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