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睡,绣球落。
推杯换盏的宴席随着月上中天悄然逝去,宾客尽欢后只剩下无声的寂静在夜深下卖弄。
演武场旁的高柱上还燃着隐隐索索的灯火,锦绡跟在京城御身后一同甲字六号。人烟散尽,月下只有稀疏的斜影。流云站在锦绡身后一丈远的地方,瞧着那娇小的背影逐渐远去,即使她戴着幕离,那双圆圆的杏眼仿佛在昭示天下她还活着。
流云大步先前,追上锦绡的步子,“锦绡。”
“嗯。”锦绡下意识地应下,霎时回过神来,被流云试出来了。
“果真是你。”流云轻笑。
“唉。”锦绡摇摇头,“我这般被你们一个个认出,去世的消息又有何用呢。”
京城御回头看了一眼,无声退到他二人身后,默默护住锦绡。
“不过是骗骗龙椅上的那位罢了。”流云道。
锦绡垂眸思索,嘴边莞上一抹笑意,“真死假死他又怎会不知。”
“他若是不知,为何...”流云面露难色,心中几多猜忌。
“为何?”锦绡眉头轻蹙,偏过头看向流云。
“离晋下了圣旨,离华迎娶北鲁公主。”流云用余光瞧了瞧锦绡的面色,发现她只有一瞬的吃惊,便恢复如常。流云又道:“且你去世的消息一传出来,北鲁公主便已在陵安王府住下。”
凉吉娜么,锦绡心中酸涩,咽了咽口水,依旧言笑道:“两国联姻不是常有的事么。先有顾国长公主远嫁北鲁,如今北鲁公主又远赴顾国,亲上加亲不是好事么。”
“没想到景盛公主如此大度。”流云调侃道,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北鲁此时内乱不断,把公主送到顾国也不失为一良计,只是离华突然请命亲征讨桜,这婚礼便延后了。”
锦绡眉头暗拧,没有说话,蓝色绣花鞋踩上青石板,转眼便到了前院。
又走了几步锦绡道:“陆姑,应是流夫人之事如何了?来前听说,”暗了声,四处张望后道,“是黑风门的人绑了她。”
流云颔首,剑眉下沉,面色一暗,沉声道:“你可知凤伏一派为何如此想要这武林盟主之位?”
锦绡摇摇头。
流云英目远望,四周只有未燃尽的油灯伴着清风。
“权势地位,谁人不想要,即使有时候他们知道,在那个位置上的痛苦,可是欲望仍旧驱使他们一步步向前。”流云缓缓而道,他认真地看了锦绡一眼,又道:“当初我帮你,一是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二是我也想利用你的公主之名。”
锦绡轻笑:“彼此彼此,不过互相利用罢了。”
“他们劫了梦儿,逼我就范,又何须如此,不过是个盟主之位,给他们便罢了。”流云轻叹,仿佛在责备自己的无能。
锦绡摇摇头,义正言辞道:“不可以,盟主之位你怎可拱手让人,虽说这头衔对你来说可有可无,可这毕竟是可以号令整个武林的位置,怎么能落到心术不正之人手里。在其位而谋其职,你身为武林盟主怎么可以不顾武林众人的安危!”
也不知流云如何想的,只是将眉头皱的更深,回绝道:“公主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活着,如今流云只想要梦儿安全罢了。”
“如若你因此听人差遣,怕是陆姑娘也会看不起你罢。”锦绡气急。
“不会的。”流云神色慌张,匆忙离去。
京城御在不远处听着这一切,见流云走后,上步向前,对锦绡道:“没想到公主也心怀天下啊。”
锦绡瞧了他一眼,脚步慢慢向前走去。
相安无事的过了两日,期间锦绡与京城御在黑风门的驻地里四处打探,又在来往的武林人士中八方打听都没也赛伽伦的消息。
武林大会顺利召开,赛伽伦的失踪看上去像是与这一切毫无关系。
三月十九,名震八方的武林大会在黑风门的演武场上正式举行,流云领着四大门派的首领及江湖各人士一众朝天燃上三炷香,行三拜之礼,鸣锣响鼓。
众挑战者抽签分两列在演武场两边排队站立,演武场前设有四方座位,坐的是本次大会的评委--华启门门主毕原尘,泉胜阁阁主万有声,我佛慈悲智云大师,以及青峰派掌门卢同。
演武场不远处有一处专供观看的比赛的观武阁,锦绡与京城御被小玉领到左侧一处的隔间坐下,等到各人员就位后大会正式开始。
武林大会共计三场,第一场一对一的形式决出胜者,第二场由上一场的胜者采用车轮战的形式决出三名胜利者,这三人将分别与现任武林盟主过招,能十招内攻到对方六次者胜利,若是无人能在现任武林盟主手下取胜便由现任武林盟主继任,若是三人都取胜,这三人再次使用本规则直至决出胜者,担任下届武林盟主。
首先第一场是凤伏弟子对黑风门弟子,红衣与黑衣在偌大的演武场上飘摇,伴随着鼓声与喝彩徐徐落幕。黑风门弟子略胜一筹,凤伏老者与黑风门门主余坤分坐在流云两侧,余坤得意一笑,凤伏脸上并无太大变化,流云也闲庭信步般地品茶,对场上谁胜谁负毫不在意。
又是一对人轻攻上阵,足尖轻点演武场,先行一礼,各处奇招。
底下人潮涌动,楼上云淡风轻。
锦绡撑着半只手臂,百无聊赖地看着下边一众合法斗殴,京城御斜盱了一眼,道:“你若是闷了,便出去转转。”
芙蓉流苏簪在锦绡的黑发上荡了荡,她回头看了一眼绿沉,侧身道:“一想到回到安世居还有一堆杂事要忙,我便烦闷。”
京城御眼珠一转,便明了锦绡话中有话,奶白色的袍子被风撩起小角,他心中也多有疑虑,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白色的东西,递给锦绡道:“这是安神香,燃一会子会有安神的作用,你先回房休息,一会我再来看你。”
锦绡接过安神香,手心里却又多了一颗药丸。
演武场上的打斗声错综交杂,锦绡点点头,领着小玉回了甲字六号房。
这武林大会一开始,人群便多集中在后院的演武场了,此时前院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人。
锦绡回到房中便将安神香放在香炉里,一小撮绵绵的香甜气息在屋中氤氲开来。她浅浅吸了一口,便有了一丝困意,立马将京城御给的药丸含入口中,清凉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锦绡旋身到了衣柜,快速地将衣柜里的几件衣服扔在床榻上,又将梳妆台的抽屉打开,随意翻出几件物什来,原本整洁的房间立马变得混乱起来。
锦绡换了一副着急的模样,向门外唤道:“绿沉,绿沉,你快来帮我找找东西。”
绿沉闻声,推开房门,蹙了一下眉,一眼瞧见四处乱窜翻找着东西的锦绡,忙问道:“赛姑娘可是有什么物什丢了?”
“我自小没出过远门,此次出门前干爹给了我一只手镯,说是保平安的,我便小心收着,这几日心中烦闷便想着拿出来戴一戴,却是找不见了。”锦绡一边翻找,一边解释道,紧蹙的眉头仿佛快落下泪来。
绿沉安慰道:“姑娘别急,一定落在屋子里了,小玉帮你好好找找。”
锦绡慌乱的点着头,只顾着在房间里乱翻着,衣柜了本就没几件物什也被来来去去找了好几遍。
绿沉打了个哈欠低下头,一件一件整理着锦绡乱扔的东西,有条不紊的动作让锦绡心中有些不安。
“哎哟。”锦绡捂着肚子,面露难色。
绿沉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她旁边关切道:“赛姑娘怎么了?”
“我肚子有些疼,我嘶~,”锦绡倒吸一口气道,“我得去方便一趟。”
绿沉乖巧地点点头:“姑娘去吧,小玉一定会帮姑娘找到镯子的。”
锦绡拍了拍小玉的肩膀,捂着肚子出了门。
好在没过一会,屋子里的气味越来越浓,绿沉终是经不住这安神香的迷惑,直直地倒在地上。
出了门的锦绡,听见小玉倒地的声音立马直了身子。
这几日她将黑风门摸了个清楚,将最有可能绑走赛伽伦的几人列了出来。
这余之傲虽说是天之骄子,为人却十分谦和厚道,门中弟子大多对他称赞有加。他作为黑风门的少主,本次武林大会最有可能打败流云的苗子,劫持赛伽伦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且若是事情败露,更加有损声明。
凤伏一向只对武林盟主之位感兴趣,他本就与黑风门多有勾结,若是绑了赛伽伦命其下药给流云也不是没有可能。先让流云败给余之傲,再以药控制余之傲,若不是凤伏已经上了年纪,怕是也不会出此下策。
剩下的便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门派,若是求医问药也不至于劫了人去,便都被排除在外了。
眼下,最有可能的便是凤伏。
锦绡提步便往甲字三号房走去,迎面走过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手里还端着一些吃食,差一点便与锦绡撞了个满怀。
“你不长眼睛啊,这可是给少主送的东西,若是撞坏了你可担待得起?”小厮并未道歉,嚣张跋扈的样子让锦绡有些气恼。
这几日锦绡在甲字房并未有见过此人,这人也不像其他弟子一般对宾客毕恭毕敬地模样,也就是说,平常里看到的黑风门都是假象而已。忽而想到那日的中毒事件里余之傲的眼神,让锦绡对他不得不多了一点心眼,表面上的谦卑有序怕是掩盖了什么。
锦绡微微低头道歉,小厮白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贪图我家少爷的美色,老是往这院子里乱窜。”
“余少主不是住在后院么?”锦绡狐疑,她记得小玉是这般说的。
小厮轻笑,有些轻蔑道:“若是少主住哪儿都被你们知道了,那不是摊上事了。去去去,一边去,待会送晚了你担得起么!”小厮撞开锦绡,小跑着走了。
这个余之傲,身上可太多令人疑惑的地方。
小厮像是怕锦绡跟上一般,运用轻功一下子便不见了身影,等到锦绡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人了。
一阵春风轻轻吹过,撩起锦绡脸上的面纱,锦绡忙将其按下,长叹一口气。
这般看来,绿沉是故意将余之傲的住处瞒着她的,也很有可能,绿沉是余之傲放在锦绡身边的一个眼线,还好这些日子锦绡都未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每日在黑风门里转悠,绿沉整日跟在身边,怕是不知会泄露多少秘密。
锦绡迅速回了甲字六号房,推开门,绿沉还躺在地上,锦绡灭了香,走到绿沉身旁蹲下。
她推了推绿沉的身子,皱着眉头道:“绿沉,你怎么了,醒醒。”
经过一番晃动,绿沉悠悠转醒,迷离着眸子问道:“赛姑娘,我这是怎么了,感觉好困,头好晕啊。”
锦绡扶着她慢慢站起,浅笑道:“方才屋子里燃着兄长给的安神香,你怕是帮我找东西误吸进去,睡了一会子。我方便回来后便瞧见你在地上了。”
“赛姑娘的镯子可有找到?”绿沉拍拍身上的灰尘,忙问道。
“找到了找到了,方才蹲下叫醒你时,便在床底下看见了。”锦绡将手绢抱着的木镯子掏出来,像是证明般递到绿沉面前,“看我这不小心的,什么东西都敢乱扔。”
“找到就好,姑娘下次莫要再丢了。”绿沉回道。
“嗯,我这会子还是烦闷的很,你出去替我守着门罢,一会比赛结束了再叫我。”锦绡拿着手绢拭了拭额头,仿佛真有些困了,有伸了个懒腰,褪了外衣在床榻上躺下。
绿沉替锦绡捏好被角,又轻手轻脚地将弄乱的物什整理好,关了门出去了。
一日的比赛便在今日最后一组的争斗中结束了,几家欢喜几家愁,虽说不能争得武林盟主的地位,但是能在武林大会中露脸且赢下几场的人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江湖中便有了名望,所以不少人也想借此机会出出风头。
演武场上人烟散尽,观武阁里的高坐也都相应离席。
京城御与玉公子打了个照面,京城御不知怎么的,一见到这个整日戴着面具的男人,心中就觉得无比的熟悉,憋了好几日的话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玉公子面具下的丹凤眼白了他一眼后蓝色袍子一甩,便扬长而去。
京城御摇摇头,见着一同往甲字房走的流云,稍稍面红,二人无话,一前一后地回到了甲字房。
锦绡醒来时,院子里已经传过晚饭了,小玉伺候她吃了晚膳,京城御恰好敲响了房门。
京城御在锦绡对面坐下,屏退了一干人等。
“今日如何?”京城御开门见山地问道。
“今日......”锦绡正欲将今日所想之事告诉京城御,门外灯光下小玉的低低的影子映在窗纸上。
锦绡拿筷子往汤里沾了沾,在桌上写下一个“傲”字。
京城御眉头紧蹙,面上变化多端。
锦绡瞧着他,知他不解,又在桌上写下“今晚,前院。”
京城御更是将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不过锦绡既然定在晚上,应是有了计划,不方便言语他而已。
京城御颔首,手心出现一颗药丸,神不知鬼不觉地便进了今晚小玉的饭食里。
夜风细细,黑衣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