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饰其靥,梨花溶,李能白。
沿着官道一直走,期间路过几个茶水驿站,又行过几个小镇,一路移步换景,不消四五日便回到了风城。
越是接近春日的尾声,赶来踏青赏景之人便是越多。
不大的城池倒是聚集了不少外来人口,锦绡与京城御的马车也随着踏春的人潮汇进风城连绵不绝的青山里。
山上车马不便行,二人退了马车徒步而上,又消磨了半日光景,这才回到安世居。
安世居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在万千繁杂之中遗世独立,安宁而居。
风起云飞扬,干爽掉因上山而起的细密的汗珠。
安世居里空无一人,想来赛伽伦应是上山采药去了。
锦绡与京城御未有多想,便各自回屋收拾安顿。
一日过去,赛伽伦竟仍旧为未有归来,锦绡心中多有不安,眉头深锁,推门进了赛伽伦的屋子。
屋内物品摆放整齐,归正如一,一应杂物皆带着淡淡的药香,弥撒在春夜的晚风中。
锦绡手持烛台,在室内寻了一圈,连被褥都一丝不苟的摆放在床边,静静地等待着主人。
屋子的窗台恰好对着两山间的空隙,一轮明月悬于半空,四周有隐隐的虫鸣声。
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正在靠近,锦绡警惕地转过身来,“谁?!”烛台上的蜡油因她猛烈转身的缘故甩下一滴来。
“锦姑娘莫要担心,是我。”京城御温柔的声线自林间响起,给清风明月染上一层温润的颜色,“我听见屋子里有人,还以为是家师回来了。”
锦绡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也不知这老头子去哪儿了,采了这半天的药也不回来。”
京城御接过锦绡手中的烛台,将赛伽伦屋子里的灯火点燃,罩上灯罩,墙上映出两个巨大的影子,屋内也明亮了不少。
“锦姑娘为何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京城御问道。
“赛老头彻夜不归,我心中多有不安,总觉得有事发生。”锦绡皱着小脸,眼神多有疲惫。
“以前师傅也有连夜采药的时候,不必担心。这几日车马劳顿,你还是早些休息好。”京城御宽慰道,脸上依旧带着关怀的笑。
锦绡颔首,或许真的是她这几日累了才会如此多疑的,听得京城御劝慰正准备离开,旋身去桌案前取回烛台。
“不对!”眼前之景让锦绡心中警铃大响。
“怎么了?”京城御上前一步,却不见有何异常。
锦绡皱眉摇头,眼中思绪繁多,道:“这个房间有明显被人收拾过的迹象,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锦姑娘何出此言?”京城御虽未察觉,心中也多了个心眼,借着烛光和窗外的月光,细细打量赛伽伦的居室。
锦绡快步走桌案旁,桌案上摆放着赛伽伦常用来写药方的笔墨纸砚及一些他日常翻看的古籍,砚台旁还立着一个小白瓶,瓶子里插着时令的野花,这倒是那铁血男儿唯一的一点柔情了。
锦绡拂过那案台之上摆放地整整齐齐的古籍,眸中的眼色一点一点加深,“赛老头平日里看书从不会摆放的如此整齐,这宣纸也是,他写过的废弃的药方只会四处乱扔,只有成功的药方才会得以珍藏。”
京城御的眼神循着锦绡的手指划过的地方看去,确实与往常有些出入。
“这么说来,师父出事了。”京城御眼神一暗,心下有些悔恨。
“嗯。”锦绡颔首,“而且带走老头子的人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才伪装成这般模样。”
京城御暗自握紧了拳头,心中对自己多有责怪,眼神往他出看去,恰见别处有一信封模样的东西。
京城御拾起那信封,已是被拆过的,信纸露出半个角。
锦绡与京城御对视一眼,京城御将信纸抽了出来,是武林大会发给赛伽伦邀请函。
“武林大会,老头子又不会武,为何邀他去?”锦绡疑惑。
京城御一面将信收好,一面低着头答道:“武林大会上切磋,难免会有些伤痛。请师父去一是给受伤之人治病疗伤,更重要的是冲着师傅的名声,习武之人多有顽疾,若是能得圣手医治,怕是能延寿几年。”
“看来,老头子失踪和这武林大会有些关联。”锦绡猜测道。
“嗯,之前他们也邀请过师父,不过都被师父拒绝了。”京城御道,那平静的双眸也有了波澜。
“今夜先休息,明日我们再动身前往武林大会。”锦绡提议道,夜深露重,竹林里的气温又降了一层。
京城御皱着眉头,双眼望着窗外的明月,手上的信封被他死死地捏着,“师父对我有知遇之恩,他不见了,我如何能安心入睡。”
“可如若你虚弱身子又怎能救出他来?”锦绡劝慰,“赛老头能在世上立名,且独居不被叨扰自有他安身立命的法子。今日被人劫了去那些人自有过人的本事,敌暗我明,切不可冲动而为。再者,”锦绡欲言又止。
“如何?”京城御看着锦绡,不明所以地问。
“这武林大会乃是武林盛事,如此明目张胆地将赛老头绑了去,且不说不像是武林人士的作为,即便真是奸吝之人所做,要是赛老头不出手,也尚无作用。”锦绡将心中的疑虑道出。
京城御附和地点点头,“只是家师如今生死未卜,我这心中实在难安。”
锦绡浅笑,人在那生死线上走过一遭便豁达了不少,道:“京城公子不必担忧,既然他们没有在安世居对赛老头动手,说明老头子对他们尚有用处,此番可能会受些皮肉之苦,但应不及性命。”
京城御收回了目光,颔首转身,道:“多谢锦姑娘宽慰。”
锦绡莞尔。
二人相继无言,皆回房入睡。
安世居外的虫鸣声细弱胜无地响着,却也落入了两个无心睡眠人之耳。
日上山头,一世金光。青山白云,包袱行囊。
随着日影渐移,自风谷口出来的二人此时已到风城街道上租赁了马匹,赶马往褚齐而去。
武林大会数年一次,召开大会只为了选出新一届的武林盟主,借此机会既能能见到武林中诸多声名在外的高手,又能与其互相切磋一番,若是运气好的,还能得到大师指点,功力大涨。
而每届武林大会的举办的地点皆由举办者所在的地方举办,这一次邀请赛伽伦的门派乃是江湖上名门大派黑风门。
黑风门驻地恰好在宥国四大名城之一的褚齐,褚齐东临桜国,有重兵把守,又有驻有武林大派,攻防甚是严格。
褚齐相比远天,离风城又远上一千多里路,这马匹便是换了又换。
锦绡与京城御二人路过一方茶肆,马儿跑了一日也有些疲倦,便下马换了些吃食,在茶肆稍作停留。
茶肆小二上好了茶水便又拿了马草放在马儿跟前。
四周来来往往的过客颇多,言谈之声都皆有关于武林大会之事,想来这件事对武林影响颇多,究竟是不是黑风门绑了赛伽伦,锦绡也有些疑虑。
正思忖着,旁的一桌一位灰衣小哥道:“诶,你们说,今年这武林大会怎会交给黑风门办?”
另一人接过茶水道:“你看你这话说的,不交给黑风门办难道交给你办?”
灰衣小哥嗑了颗瓜子,道:“都知道那黑风门与凤伏一派有勾结,这武林盟主流云是生了劳什子病,才会将这举办武林大会之事交给黑风门。”
武林大会中胜出者必须打败现任武林盟主才能担任下任武林盟主,如若是现任武林盟主胜了便可以继任,直到下一届的武林大会,当然,也有主动退位让贤,隐蔽山水之士。
离华同锦绡说过流云便是现任的武林盟主,这也是为何锦绡先前会与流云联合想要借住武林之势,而此前凤伏一派在长风林里偷袭流云未有得手,如今流云竟狼入虎口,难道是他故意而为?
锦绡心中多虑,万般思绪缠绕心头,又听得旁人道:“你且不知,皆是因为流云那个小娘子。”
“那小娘子我可知道的,”灰衣小哥旁的一个褐衣小哥道,“生的可生俊俏,傻子见了都直流口水。”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
“不就是你这个傻子见了才流口水么。”灰衣小哥讽趣道。
褐衣小哥眼中略有尴尬之意,兀自喝了杯茶水,悻悻道:“反正那小娘子天姿国色,生的貌美又聪慧过人。”
京城御顺着锦绡的目光朝身后望去,旁的那桌言谈甚欢,二人相视一眼,似有了些默契。锦绡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幕离坐在原位,京城御端着茶水起身坐到旁的一桌去了。
灰衣小哥并褐衣小哥几人都因京城御突然到来有些不悦,京城御举起土茶杯,道:“在下也是去往褚齐参加武林大会的,方才听到几位贤士提起此事,过来与贤士们讨教一番,若是多有得罪,在下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几人皆是一脸不屑,一人道:“这武林大会都是些能人异士,岂是你我能讨论的?”
京城御并未被其人的言论激怒,反而婉转一笑,他那一身白衣更是衬出几分仙风道骨来,他解下荷包,拿出一两银子来,“不知能否向各位打听打听?”
褐衣小哥一见银子便换了笑脸,伸手欲要拿取,被灰衣小哥瞪了一眼,打了手去,灰衣小哥道:“你这,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哥几个?!”
褐衣小哥接着道:“就是就是,这点银子教我们三人怎么分。”
京城御闻言又从荷包里拿了些,嘴角含笑道:“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这些可否够了。”
三人皆露出贪婪之色,迅速将银子瓜分了去。
灰衣小哥道:“公子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先前你们说此次大会与武林盟主的妻子有关,可知是因为何事?”京城御双手抱臂,凑近了些。
灰衣小哥旁的一人四处望了望道:“这事我也是听说的,那小娘子在大婚之夜掉了孩子,这未出阁的姑娘竟有了身孕,啧啧啧。”那人一脸淫恶的模样,继而道,“虽说那孩子是流云的,但毕竟传出去不好......”那人又接着将了女子的三从四德礼义廉耻云云。
京城御脸上并无不耐之意,只是开口问道:“这与武林大会又有何干?”
那人眉头一皱,道:“便是这小娘子掉了孩子,身体不适,与武林盟主到洛州之时被凤伏一派劫了去,如今在小娘子在凤伏手里,流云公子自当时言听计从,这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呐。”
京城御笑笑,举杯又敬了一次,起身回到锦绡这处,将事情一一道与锦绡。
锦绡叹惋。
陆沉梦被绑,离华当是何处?
怎地又想到他了,锦绡摇摇头,猛地喝了一口茶水,险些被呛,京城御抚了抚她的背,“慢些喝。”
锦绡缓了过来,脑子里好似有些什么东西没被理清,问道:“这褚齐......”
“褚齐往东,便是桜国了。”京城御接道。
桜国。桜国多山,地势险恶,她与离华成亲一方面宥国可以在粮草支持顾国,一方面在地势上可以帮助顾国攻打桜国。
顾桜二国之间,已是多年积怨了。
见锦绡没说话,京城御停了一会子,又道:“北鲁内乱,无心顾及顾国,顾国此番全心攻打桜国,武林大会赶在这个时候举办,怕是用心险恶。”
锦绡闻言,挺直了脊梁,好像有什么东西更加清晰了。
流云虽与顾国朝廷为敌,但他与陆沉梦始终是顾国人,他身为武林盟主号令武林一众,自当也是顾国的一支利箭,而当初离华、流云、陆沉梦三的风流韵事世人皆知,想要折断这支利箭,定是从此入手,英雄难过美人关当真是真理。凤伏一直想除去流云,他们的目的如何尚且不知,但如若凤伏与桜国朝廷联手,先劫持陆沉梦,夺掉流云的武林盟主之位,再依靠陆沉梦令离华乱了心神,桜国趁虚而入,这便...一石二鸟。
此番也只是自己的思虑而已,眼下先赶到褚齐才是。
思于此,锦绡放下手中的土茶杯,道:“咱们早些启程罢,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京城御颔首,在桌上放下银两,收拾好包袱,往拴马的地方去。
却不知二人的神色及言谈,都落入不远处一个蓝衣青面具的男子眼耳中。
蓝衣公子个头有些瘦小,却能看出蓝色衣衫下的精壮,他带着半截面具看不清神色,只留嘴角一丝笑意。别人皆是喝茶他去饮酒,淡淡开口向旁的小二问道:“事情都办好了么?”
“小的办事,公子放心。”小二谄媚一笑,接过蓝衣公子的赏银,笑意盈盈地走开了。
蓝衣公子起身出了茶肆。
还有三百里路便能到褚齐了。一路上入目皆是春意,才让这枯燥的路途有了一丝趣味。
京城御与锦绡各乘一马,自茶肆出来后,又骑了一段路。
不知谁人掉尖利之物掉了一地,两匹马马蹄皆锥了去,马儿受了惊,疯狂往前奔去。
还好京城御眼疾手快,一把捞起锦绡,这才免受皮肉之苦。
京城御扶着锦绡站定,“此去还有多远的路?”锦绡问道。
京城御望了望前路:“应是二三百余里。”
“此前后近无人家也无驿站,只得步行而去,你且可以?”京城御有些担忧。
“无妨,先往前走罢。”锦绡摆摆手,跨步先行。
京城御立即跟了上去。
步行了几十里路,尚无人烟,幸而春日的阳光并不热烈,美景甚多,倒有了一番踏青赏景之意。
二人复而前行,身后忽然有了马蹄奔跑之声。
京城御闻声而望,见一装饰华丽的马车正向他们徐徐驶来。
京城御立于路旁,车夫停了马,京城御抱拳道:“敢问兄台往何处去?”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你怎知这马车里坐的是兄台而不是姑娘?”
京城御负手而道:“兄台即回应在下,在下才确定是位兄台。”
马车里的人不予理会,问道:“因何事拦我马车?”
京城御抱拳又是一礼:“我兄妹二人所乘之马因受惊而跑,我二人步行了许久也未见人家与驿站,此时遇见兄台的马车,希望能顺路捎上一番,前方不远处便是褚齐城了,我兄妹二人到那处便可。”
“呵?路不相识,我为何要捎你们一程?”马车里的人声音慵懒,充斥着不屑。
锦绡微微侧耳,觉着有些熟悉。
“这路途遥远,兄台行好事,也算是积善行德,为自己添福报。”京城御劝道,面对马车里的冷言相讽也不甚在意。
“你这一说,倒像是我若不捎你一程倒是我的不是了。”马车里的人轻哼,听不出是何表情。
“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望兄台行个方便。”京城御浅笑望着马车,车夫没见过这般温和的人,也同他笑。
许久,马车里传来慵懒的声音,“那便上来罢。”
马车夫为他们撩起帘子,京城御扶着锦绡先上了马车,接着自己也进了马车厢与锦绡坐在一起。
马车里坐着一位蓝衣青面具的男子,此时他正闭眼假寐,对车里多了的两个人也不甚在意,享受着马车的摇晃往前方走去。
马车里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兄台可也是去往褚齐?”京城御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蓝衣公子轻轻点头,并未开口。
京城御略微面红,看了眼锦绡,锦绡此时心头事繁多,并未察觉。
“兄台可知武林大会?”京城御再问。
男子终于睁开了眸子,半虚着看向京城御,“你平日里也像这般话多?”
京城御终是知自己被嫌弃了,底下头来。
蓝衣公子坐直了身子,看着锦绡道:“你,倒是与我相熟一人很像。”
锦绡似乎听见有人对她说话,回了神,看向蓝衣公子,“噢?那真是小女子之幸了。”
“不过她已经去世了。”蓝衣公子垂眸道。想来他一向惧怕与女子言语,那女人平时聒噪他惯了,他便以为自己已能和女子正常相处,可是...好像还是不行,如今,这个女人,他好像一点也不排斥。
“那真是惋惜了。”锦绡缓缓开口。
蓝衣公子看向京城御,眸子在京城御与锦绡之间徘徊许久,终是摇摇头。
而后三人再无言,便这般默然地行了二百余里路,到了褚齐城里。
一进城门,蓝衣公子便将二人赶下马车,马车夫驾着马匹一路扬长而去。
京城御站在锦绡身旁,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皱眉开口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
锦绡颔首,“他好像在规避与我们说话。”
“正是。”京城御收回目光,“咱们先去打听黑风门在何处罢。”
锦绡点点头以示同意,二人比肩而行,往褚齐城里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