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武林盟主流云大婚,娶的是金城第一才女陆家二小姐陆沉梦。
陆二小姐虽与陵安王离华有过一段露水缘分,但毕竟都已成为过去。如今流云公子与陆二小姐站在一块那才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良配,婚礼当晚天降瑞雪,这一段“抢”来的姻缘更被吹擂成天赐良缘,在金城乃至整个顾国都成为一段传世佳话。
昨夜的雪越下越大,竟赶上冬雪般硕大,待到第二日醒来时,金城满地都是一指宽的积雪。
金城人都说,陆二小姐有福气,成亲也有这般好兆头。
雪花还在飘摇,锦绡搬了小板凳坐在祥云居的门口,当初在北鲁时日日想着他事,还没来得及好好赏雪便已经离开。今日她闲暇起来,乐瞳又与秋永有约出门办事去了,正巧又赶上这兆头,她定要好好看看这雪景。
她生在宥国,那地方是块宝地,夏不热冬不寒的,才养出她这般滋润的人来。宥国冬天时分,天色略发有些阴沉,但顶多也是飘些极细的小雨,撒上两三日便放晴了。她在宥国时很少见雪的。倒是锦鸢与墨倾城,偏生爱那雪景的很。贵为长公主的锦鸢自然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宥国皇后命人去了冰库里的冰,削成沫子在从屋顶撒下,权当下雪给锦鸢看。
宥国冬天虽没有这般冷,但温度还是低着的。那时候,好几个公公冻僵了手指仍被催促着削沫子。锦绡尝着甜头便日日都要看那雪花飘摇的景象。但皇上皇后宠她,又怎能把她孤身送到飘雪的地方,只得让宫人们马不停蹄的削沫子。
墨倾城却没有这个福气,只好跟在锦绡身后悄悄去瞧一眼那人造雪花下落凡尘的样子。
锦绡望着眼前细细的雪花,思绪越飘越远。
丹娘恰好走过,便向她行了个礼,却见锦绡连眼也不眨一下,出声关切道:“王妃娘娘,外边凉,您还是回屋里坐会儿吧。”
锦绡仍旧愣神,丹娘抬头望向她,又大声儿了点道:“王妃娘娘?”
“啊?丹娘您什么时候来了?”锦绡这才回过神来,支起的下巴收了回来,略显歉意。
“老身去找账房领这个月的月钱,恰路过娘娘这处想着来看看娘娘。这虽说已到了春季,这倒春寒也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染上风寒那可不是小事,老身去给娘娘拿件披风来。”丹娘说着,便作要进屋之势。
锦绡点点头,谢道:“有劳丹娘了。”
丹娘对这祥云居似是特别熟悉,手脚利索的拿了披风出来。
锦绡起身,丹娘替她穿上道:“这乃老身分内之事。”
锦绡久久不曾感受到这般慈爱,便觉着这披风又暖上几分。
忽而想起丹娘家中的女儿,忙关心道:“当初答应丹娘给令爱看病,这几日京城公子恰好也在金城。那日我提上两句,不知乐瞳办了没有,待她回来时我再问问她。”
丹娘将锦绡的衣裙都藏在披风下,又整理了一番,脸上藏不住的喜悦道:“办了办了,金城公子已上过老身家里了,女儿的病也快好了。这么多年,老身早已放弃,对亏了王妃。”说着便要拜谢。
“这都是京城公子妙手神医,”锦绡赶忙拉住沉下去的丹娘,手掌好似无力,有些吃劲,“您要谢便谢他去。”
丹娘在锦绡的扶衬下站好了身子,连声道:“好好好,老身先写王妃娘娘,再谢京城公子。”
两人似是母女一般笑闹了一会子,锦绡便催着丹娘去领月钱去,自己仍旧坐在祥云居主殿的门外,看着那已经收了势头的雪花。
白茫茫的一片雪下,突然显出一片急促的脚印。
乐瞳慌忙地跑进祥云居,大气没穿上一口,结结巴巴地惊慌道:“王,王妃,大事不好了。”
“快进来好好说。”锦绡连忙让身进了屋子,端起茶盏倒了一杯茶给乐瞳,“怎么回事。”
乐瞳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净,气息仍旧紊乱。
按理说,她一个习武之人,不应该这般的。
来不及细思,便听乐瞳看着锦绡的眼睛,似乎有些害怕,说道:“陆姑娘她,”
锦绡闻言蹙眉,乐瞳抿了抿唇,“孩子没了。”
锦绡心中似有块疙瘩,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她曾亲手感受过他的存在。
“这到底怎么回事?”锦绡拉住乐瞳,哑声问道。
乐瞳两条眉毛似是麻花一般拧住,几次欲言又止。
“快说!”锦绡催促道,抓住乐瞳的袖子晃了起来。
“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奴婢今儿个去市集陪秋公子买些东西,却听人说今日本是陆姑娘回门的日子,陆家老爷在家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新姑爷和新媳妇儿回门,又不能破了礼俗仍旧在家中等着。中午时分,西街别院派人传话给陆家,说是陆姑娘今早上一直狂吐不止,还好京城公子暂住府上,摸了脉诊发现陆姑娘是被人下了毒。此毒要解的话便得,便得...”
乐瞳没有再说下去,锦绡接道:“便得把那孩子打掉是吗?”
“嗯。”乐瞳看了一眼锦绡,方才的焦急之色平淡了许多,又道:“外面人都传,是王妃您,您嫉妒陆姑娘与王爷的往事,才加害于陆姑娘的,而且。”乐瞳顿了顿,没敢再说,锦绡坚定地望着她,乐瞳继续道:“而且,昨日新房外头的枯枝下,挂着您的丝绢。”
锦绡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竟是没稳住身形,往后踉跄两步。
乐瞳上前扶住她,“乐瞳相信,王妃绝不是这种人!”
“陆姑娘此时怎么样了?”
“还未醒过来。”
一身墨色玄服踏进祥云居,离华那张俊逸的脸此时说不出来的陌生,那样式似乎要将锦绡碎尸万段才能解恨。
离华一掌拍向祥云居里那张前堂的八仙桌,楠木的桌子应声而端,锦绡与乐瞳都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王爷,此事定是他人所为,还请王爷明察。”望着这般生气的离华,锦绡心中一紧,但依着他俩的情分,她心中仍坚定这个男人会相信她的。
离华死死盯着锦绡,那目光好像要吃人一般。
离华未理会锦绡的话,从怀里拿出一张淡蓝色方绢手帕来。他将手帕扔在锦绡面前,冷漠而又平静道:“这个,你作何解释?”
“这是臣妾贴身之物,却不知为何会在陆姑娘那里。”锦绡紧紧捏着衣角,这样的离华令她害怕。
“不知?”他已经竭力克制自己的怒火了,他知道,这事未查清楚前不能错怪她,可是所有矛头都指向锦绡,她也只是“不知”二字来搪塞他!他暗暗握拳:“昨日婚宴,只有你去了后院,所有女眷都可以作证。”
“锦绡的确去了后院,与乐瞳一道,不过是找个方便之处。”锦绡解释道。
离华抬眼看向一旁的乐瞳,被离华凌厉的目光一瞟,乐瞳不自觉地瑟缩了脖子。
“锦绡,本王以为你是个恬静淑珍的女子,不曾想你却嫉妒梦儿私会流云,如今主意竟然打到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呐。”离华步步逼近锦绡,锦绡怒目圆睁,却压不过离华身上的气势,节节败退,身后靠着一睹墙,跌坐在地。
乐瞳欲要伸手去扶,被离华一掌击退。
“不管王爷信与不信,锦绡都没有做这件事。”锦绡那小小的身躯被离华压在那墙边上,眼中透彻清明。
“锦绡,本王也想相信你,可是如今,你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又被抓到了证物,你要本王如何相信你?”离华皱着眉头,那琥珀般的眸子像要将锦绡看穿,眼里的深情与愤怒交织着,盯在锦绡身上,却又是冷冷的目光。
“臣妾再说一次,锦绡没有做过此事。”锦绡坚定的目光与离华交织在一起,电光火石间竟是不分上下。
离华直了身子,气势却不减半分,“此事已移交顺天府尹,本王,不能包庇。”
祥云居里鱼贯而入了十来个衙役,为首那人拱拳拜道:“参见王爷。”
离华别过头去。
“陵安王妃,得罪了。”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两个黑衣衙役便给锦绡套上了枷锁。
乐瞳一见,立马扑了上去,“你们放开王妃,王妃是无辜的!”
“哪里来的闲杂人等,顺天府办案,不得阻挡。”那人掏出令牌一晃,来了几个衙役将乐瞳困住。
锦绡虚弱地安慰乐瞳:“无事,清者自清。”她回头看了离华一眼,便跟着几个衙役走了。
张总管丹娘并王府的一众仆人都在祥云居外守着,一见锦绡被他们押着出来,张总管立即上前塞了包银子给为首的衙役,道:“还请罗捕快在狱中多担待点。”
罗捕快将银袋推开,义正言辞道:“张总管也太看不起我罗天义的为人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王妃呢,我们顺天府一直是一视同仁的。”
张总管悻悻地附和,退道一旁。
“走!”罗天义大手一挥,衙役们不顾还在于丹娘说话的锦绡,拉着她的手臂抬脚便走。
出了陵安王府,一个小衙役凑到罗天义跟前,笑眯眯地问道:“大哥,方才那张总管给的那袋可是沉甸甸的,分量挺足的,你怎么不收呢。”
罗天义白了一眼,伸手在衙役脑袋上了敲了一下,“你傻啊,那可是陵安王府的官家,我要是收了,明日就可以治我一个受贿之罪。”
“那陵安王府不也跟着遭殃吗。”小衙役揉揉脑袋接着说。
罗天义扶着刀,大摇大摆的走着,“你还是资历尚浅,他们可以说是用来试探我的,只要是破了这顺天府的威严,再开始大做文章,从我这往上查去,这案子就落不到顺天府手中了。要想让陵安王没面子,王相不知做了多少工夫啊。”
“大哥说的对。”小衙役一脸谄媚的跟着罗天义一块笑了起来。
到了狱中,衙役们将锦绡带向一个干净的牢房。
旁的几个牢狱中,探出来几个脑袋,嘻嘻笑着:“竟来了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哈哈哈哈。”
那些嬉笑的声音并奸视的目光向锦绡探来,锦绡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
狱卒开了牢门,站在一旁道:“陵安王妃,请。”
“哟,还是个王妃呢。”一个穿着囚服模样的人唏嘘道。
锦绡没有理会,转身进了牢房。
这里三面环墙,开一小窗,桌案和茅草理得整整齐齐,倒像是新收拾出来的。
锦绡戴着脚链手链不太方便,便随意靠着一处坐下。
没过多久,牢房的门打开了。
一身紫绡翠纹裙,周身贵气的静妃并两个从仆走了进来。
旁的囚犯咧嘴道:“今儿个是个什么好日子,又来个美人。”
静妃徐徐瞥了一眼,狱卒一鞭子抽打在那人身上,“这可是王丞相的女儿,静妃娘娘,岂是你可觊觎的!”
那囚犯被鞭子打的皮开肉绽,捂住伤口蹲坐在牢房角落里,其余人都不敢再话,纷纷躲了进去。
静妃走向锦绡,皱着眉头厉声道:“你可是一国公主,当今的陵安王妃,这般糟糕的地方你也受得了?!快来人,给陵安王妃解了。”
狱卒慌忙跑过去,拿钥匙开了链锁。
“不碍事的,心理糟糕便不觉着外面的环境糟糕了。”锦绡平静道,她没想到,第一个来看她的,竟然是静妃。
狱卒搬来凳子又拿了酒菜,置于二人之间。
“见你这模样,本宫还以为你那般镇定自若的人不会害怕呢。来,折腾这么久快吃点。”静妃替锦绡斟了一杯酒。
两个小菜并一壶酒,让刚遭牢狱之灾的锦绡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温情,她执起筷子,却没有下筷子的动作,道“我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
“除了本宫还会有谁?你那皇后姐姐?她此时正为你出这乱子四处忙活着跟你撇清关系呢。”王静喝了一口酒。这样的锦鸢,锦绡早就料到了,“你怎么不吃。”
“经历了这样的变故,哪里有心情吃得下饭。”锦绡小心的留了个心眼,毕竟静妃也曾陷害于她。
静妃嗤声一笑,道:“你是怕本宫下毒?那本宫吃给你看可好?”说着,便拿起筷箸夹了一口菜。
锦绡望着她,眼里意味不明,“静妃娘娘来此不会只为了给我送饭吧。”
“当然不是。”静妃见锦绡有意挑明也就不兜圈子了,放下筷子道:“跟本宫合作如何?当初本宫劝你你便不听,如今落了个暗害的罪名,那陆沉梦的一手棋,下得可谓是精彩。”
“陆姑娘不是这样的人。”锦绡虽对陆沉梦仍旧心存芥蒂,但没人会傻到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她是你的情敌你竟然还帮着她说话。锦绡啊锦绡,这就是一个局你还看不出来吗?只要你与本宫合作,不仅能将陆家一并铲除,华氏一干也不再话下!”静妃眼里流露出对权势渴望的神采,那靡靡之气与她一向清高的形象一点都不相符。
“这般说来,这事到与静妃娘娘有些关系了?”锦绡挑眉,试探着问道。
静妃冷哼,“她陆沉梦嫁给了流云恰解了本宫心头之患,本宫何必费这功夫。不知是那个长眼睛的帮本宫教训了她一把,本宫今日来,不过是给陵安王府一个面子,希望日后本宫的父亲与陵安王朝堂相见之后,能有些默契。”
原来是官场之斗,但听静妃之言,这毒不是她下的,下毒的另有其人,只是还有谁会平白无故地残害一个未出世的小孩呢。
“怎么样,陵安王妃?”静妃再问。
“静妃娘娘请回吧,锦绡无从插手王爷的事。”锦绡冷淡回绝道。
“那日在宫里,本宫可是看见王爷对王妃爱之切了,王妃只消在王爷枕边吹上几缕风,这事不就解决了吗?”静妃温婉的笑着,笑意里不知藏了多少腥风血雨。
爱之切?锦绡自嘲般笑了起来,他从来都没有对她爱之切,只是待得时间久了他就以为他爱上她了,而她也是这般想的。
可是只要事情与陆沉梦沾上关系,他便像变了个人一般,只会指责责怪她,一口认定是她的错。她与流云见面,便说她私会,她借故行方便,便说她残害陆沉梦。他甚至连一点夫妻间的信任都未有给她。
她那般相信他啊,可他呢?他便只把她当做空虚寂寞时的一个陪伴罢了,他至始至终,都是爱着陆沉梦。
锦绡包住眼眶的泪水,强力逼着自己镇定地说出话来:“静妃娘娘,请回吧。”
“锦绡!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静妃似有些恼怒,抬手宣桌,起身离去。
酒壶并碗碟碎了一地,连带着某颗心。
碗碟溅起的碎片滑过锦绡的衣角,割破了她的衣衫,在小腿处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珠滋了出来她也不觉得疼,只是木讷的坐在那里,久久未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