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还似月,多情亦无人。
是夜,风声传入耳畔。
金城外城多有丘林,矮矮挫挫地挡在前行的路上,若有人有意藏身于此,倒是个完美的伏击之地。
马车在靠近金城的小路上奔跑着,踢踢踏踏的声响使宁静的夜晚多了一丝慌张。
本应在入夜时分安营扎寨的离华一行人,因着眼见着金城就在不远处,怕在外待得久了,恐生事端,便决定连夜赶路。
锦绡躺在离华的臂弯里,卷翘的睫毛此时如同停歇的蝴蝶,安安静静地停在眼睑处。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只有靠近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才能求得一丝安稳。
秋永同乐瞳一道坐在榻上,双目微闭,呼吸均匀,即便这般颠簸的路程也睡得极为沉稳。
“咻,咻咻。”四周滑过几声声响,好似风一般轻盈。
坐在马车外驾着马车的京润,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牵着缰绳,忽而感觉脖子一凉,一把大刀已架在他脖子上。“吁。”京润将手中的缰绳一拉,马儿停了蹄,鼻间发出哼哼之声。
本就浅眠的离华早已睁开了那双狭长的凤眼,他敛目,将滑到锦绡腰下的毛毯拾起,重新搭在她肩上。
察觉外面的异动,离华低低开口:“京润,外头何事?”
京润虽被人挟持,但在离华身边久了,遇大事也丝毫不慌乱,反而一副不羁的模样,道:“回王爷,有几个不懂事的挡了路。”
“看来这金城有人不想让本王回去。”虽不见离华,但那车厢内传出的声音有着浓烈的压迫气息,令车外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陵安王,有人花钱买你的命,我等只是拿钱办事,多有得罪了。”为首的黑衣人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数十个人拔刀而出,将马车团团围住。
京润脖子上架着刀,后肘趁机往黑衣首领的下腹攻。那黑夜首领一躲,下意识将手中的大刀用力割向京润,京润脖子一偏,离那刀刃只有分毫,头顶上黑衣首领的胸口,黑衣首领被顶下马车,大刀在地上滑了好长一道,这才停下。
数名黑衣人齐齐攻来,大刀在黑夜里闪过一丝光亮,劈向马车。离华临危不乱地坐在中央,环着锦绡的手臂迅速抽出,左右各运一掌,从两侧攻来的黑衣人均被打飞十米开外。
这剧烈的震响惊醒了锦绡等人,锦绡刚睁开惺忪的睡眼,一把大刀便从马车后直直刺破车壁,伸到锦绡眼前。饶是镇定如锦绡也不得惊呼。离华暗恼自己竟未主要到后边,锦绡此番受了惊吓,他眉头一皱似要吃人一般,冷冷道:“乐瞳,照顾好你主子。”
“是,王爷。”醒来的乐瞳立马清醒,将锦绡和秋永都护在身后。
离华腰间别了一把折扇,飞身出马车与黑衣人纠缠打斗。
锦绡在方才的惊吓中迅速恢复如常,未曾见过这般场面的秋永蜷缩在她身侧,低低唉声道:“王妃姐姐,我害怕。”
“别害怕,姐姐会保护你的。”暗夜中看不清锦绡是何表情,但她温暖的声音传到秋永耳朵里则如天籁般动听。
话说完,锦绡有一瞬间的愣神,当年她也是这般对墨倾城说,她会保护她的。可是,她不在需要她的庇佑,而她们俩都站在了敌对的位置。
好在外面来的人似乎不是很多,锦绡回过神来,离华与京润二人不多时便将众黑衣人收拾个干净。
京润一脚踩在为首那人的胸口上,膝盖支着手肘,严肃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为首的黑衣人偏过脸一脸倔强地道:“哼,就算你们今天杀老子,老子也不会说的,只是离华,”那人突生一个邪恶的笑容来,“陆沉梦陆姑娘可在我们手里,你要是想要她活命的话,最好不要动老子。”
陆沉梦?!马车里的锦绡一惊,本安抚着秋永的手不自觉的抓紧了他的袖子,察觉出异常的秋永担忧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一直紧绷着神态的乐瞳听到陆沉梦的名字黯下眸子,回头安慰着锦绡道:“王妃。”
未等乐瞳开口,锦绡出手止住,只听车外离华的回答。
离华也是心下也是一紧,表面上强装镇定道:“陆姑娘的事你不去寻流云,找本王作什么?”
“整个顾国都知道,王爷您比陆姑娘的情郎还要爱惜她。在下劝王爷,若是要保得陆姑娘的安危,王爷在朝堂之上还是少说话微妙。”为首的黑衣人拿着陆沉梦当挡箭牌,仍旧觉着离华不敢动他。
谁知离华拍了拍手,对京润道:“杀了。”看来今日这些人并不是来杀他的,只是金城里有人想要他闭口,不再插手朝事了,他一向杀伐果断,对这些人向来不留活口。
“陵安王!你若是...”话还未完,那人便没了气息。
知道外面死了人,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的秋永不禁身子一颤,锦绡也好似想到以前,紧咬着下唇不敢说话。
离华再次回到马车,便看见蜷缩在一起的三人,乐瞳衷心的将主子和秋永包在她的保护圈内,锦绡又护在尚小的秋永。
离华弓着身子走近,乐瞳犹豫地散到一边,离华拉起锦绡,柔声安慰道:“没事了。”
马车往前行驶了一小段路,方才打斗现场倒下的人中,一名黑衣男子缓缓撑着身子站起来,他藏在黑色蒙面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见他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目光中带着愤怒与恐惧,捂着腹部踉踉跄跄地往反方向跑去。
依旧拉着缰绳的京润察觉出林后的动静,忽然唤了一句:“王爷。”
“跟上去。”多年来的默契使得京润一开口离华便明白了。
京润丢了缰绳,运功不紧不慢地跟在那人身后,二人的身影都隐入茫茫夜色中。
离华将锦绡安抚好,自己撩起帘子,坐在车板上,驾着马车一路狂奔。
金城城门口早已有人接应,马车刚一靠近,恢弘的城门便开了半扇。马车驶入城中,借着黑夜遁入,陵安王府的大门还燃着常年不灭的灯笼,两尊石狮仿佛也在等着主人的归期,张管家披着大衣在王府大门后踱来踱去,不停往手上哈着热气取暖。
门房双手藏在袖筒里,深夜的寒气令他不得不跺着脚,一说话嘴里便冒着热气:“张管家,这么冷的天咱还是到屋里等着吧。”
“你这厮,王爷离家前将王府托付给老夫,如今王妃一病不起,老夫有失王爷所望啊。如今王爷要回来了,老夫只有在此等候王爷才能希冀王爷的原谅。”张管家说完继续来来回回地走着取暖,门外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张管家与门房一下子都来了精神,“快快快,王爷回来了,快将门打开。”
窸窸窣窣地来了几个下人一并将门上的栓在撤了,又将红漆大门推开,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迎接离华。
张管家一只脚踏出王府大门,离华驾着的马车刚好停住。张管家正纳闷京润何处时,来不及细想,便弓着身子接离华下马车。
帘子一撩,伸出一只玉手来,张管家一惊,莫非王爷这次出门带了女人回来?虽男子三妻四妾的也是正常,更何况王爷贵为皇室,为了将来更应府中多纳几个小妾,但王妃尚在病中,若是受了刺激,该如何是好。张管家这方还在替锦绡多虑,那方离华牵住玉手之人,轻轻一带,那张熟悉的面容便出现在张管家眼前,“王妃?您不是......”
“本妃应病在府中?呵。”锦绡轻笑。
“王爷,老夫未能完成王爷所托,还望王爷责罚。”张管家低头跪下,心中已是了然,那府中病着不见人的都是王妃安排的替身,他也是愚笨才会许久都未发现,好在王妃安好便可。
“这事不管你,是绡儿贪玩了。”离华淡淡道,又看向秋永“这位是秋公子,暂住府中。”
听他唤自己绡儿,锦绡脸上泛起淡淡的潮红。
一行人簇拥着进了府,那暗红大门紧紧阖上,陵安王府又热闹起来。
次日,金城熟悉的味道将睡梦中的锦绡唤醒。乐瞳伺候锦绡洗漱完毕,离华早早地上了早朝,此时还未回来。
锦绡一袭云雁细锦衣,脖子上围了一圈羊毛围巾,衬出她稍饰脂粉的小脸雍容华贵,一双杏眼脉脉含情,温柔地眺望前方。三千青丝被挽成十字髻,中间戴着烧蓝镶金花细,两鬓配有玉白梅花流苏。
小丫鬟将早茶的菜品一一呈上,锦绡坐在八仙桌前,随意挑了两样可口的小菜并一碗圆子枸杞粥慢条斯理地喝着,放下手中的汤匙,用小丫鬟递来的丝绢拭了嘴角,柔声问道:“秋公子可用过膳了?”
“回王妃,用过了。”小丫鬟道。
“嗯。将秋公子带到侧门等我。”
“是。”
锦绡起身,乐瞳取了披风给她系上。
侧门口。
秋永穿着从家中带来的粗布麻衣,半弓着身子畏畏缩缩地在站在软轿旁。
锦绡一到,秋永立马凑了过去,“王妃姐姐,您要带永儿去哪儿?可是去见我姐姐。”
锦绡见他这一副模样,微微皱眉,回头对乐瞳道:“给秋公子取件衣服来。”
“是。”
锦绡拉过秋永道:“这金城人多眼杂,莫要提起你姐姐来,如今你就当做本妃的一个小厮,随本妃进宫去。”
乐瞳取了衣服又领着秋永换上,这才跟着软轿一路往宫里去。
秋永自打自家姐姐是入了宫,整个人不再似之前那般开朗,像清朗的天空突生了一丝乌云。
秋永耷拉着脑袋跟在软轿后面,走在轿子旁侧的乐瞳似看出他的不对劲,慢了步子走到秋永身边道:“秋小哥你怎么了?”
“乐瞳姐姐。”秋永礼貌地招呼了一声,抬眼看了下乐瞳,低下脑袋去。
“有什么事就跟姐姐说,姐姐一定会帮你的。”乐瞳不似在京润面前,面对秋永,她心底莫名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有了一丝温柔。
“唉。”秋永长叹一口气,道“王妃姐姐说要带我进宫见我姐姐,若是我姐姐真入了宫,为何当初连州大旱她没有差人来问候一声。爹娘与我都只知道她来了金城,什么都不知道。若,宫里的不是我姐姐怎么办,我和爹娘都很想念姐姐的。”说完,又低下头闷闷地走着。
乐瞳一把拍上秋永的肩,因着习武她的劲儿比旁人大了些,更何况体弱的秋永吃痛地叫了一声,乐瞳赶忙道歉,安慰道:“宫里那位的确是你姐姐,也是她托王妃来寻你给你治病的,她一直都惦念着你们呢。”
“可是她,”秋永扬起恢复血色的小脸想要争辩些什么,乐瞳安抚住他继续道:“她被皇上秘密带回宫中,身份本就藏了起来,那皇宫是什么地方,吃人的地方,怎么敢轻举妄动,你要理解她,她也是用心良苦。待会儿到了皇宫,你可要多加小心,别说错话了。”
“永儿知道了。”秋永点点头,经过乐瞳开解后,心情好了不少,朝乐瞳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乐瞳回他一个笑,又轻拍了秋永肩头,快步走回软轿旁。
软轿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可是安抚好了?”
“回王妃,已无事了。”乐瞳回答。
软轿一步一步,走近了宫门。
皇宫侧门口,软轿幽幽地停了下来,乐瞳取了锦绡的令牌给宫门的李侍卫,侍卫们齐齐拜道:“参见陵安王妃。”
“免礼。”锦绡的声音自软轿上传出来,身后跟着乐瞳与秋永。
“王妃,这男子不得入后宫。”李侍卫一抬手,将秋永拦了下来。
锦绡杏眼微睨,露出难得的怒意来,“此人乃王府家奴的远戚,前些日子本妃已向皇后娘娘禀报,给他在宫中找了份差事,莫非李侍卫还要拦着?”
“这...”李侍卫有些犹豫,这毕竟是王妃他得罪不起。
“若是李侍卫还有疑虑,可向皇后娘娘求证,本妃有的是时间等着。”锦绡不怒自威,这份神韵倒是有几分像离华了。
皇后娘娘嫁到顾国小半载,那刁钻的手段让这些侍卫也有所耳闻。李侍卫收回手,道“王妃多有得罪。”
小厮们又抬起软轿一路往后宫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