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飞花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北鲁皇城门外早已备好了两辆马车,一辆由京润驾着,马车内设施一应俱全,温暖舒服;另一辆则是塞满了北鲁大汗的赏赐,还专门配了个车夫,来护送这些物什,马车后跟着的是两列骑兵,中间为首的正是那日护送他们来的查尔喀将军。北鲁的旗杆握在北鲁士兵手里,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后又是一众整齐划一的步兵穿着御寒的军装整装待发。
这样雄浑多壮的北鲁军队,护送的竟是顾国皇室。锦绡一出城门,便看见这样一幕,与查尔喀将军寒暄了几句,眼神不自觉地往北鲁旗帜上多瞟了些。
凉御九与离蛮也到了城门口,凉御九走在离蛮前面,事事为离蛮考虑,她额间的发,身上的衣,事无巨细,相敬如宾,任何人看见都觉着二人举案齐眉,恩爱有加。
凉御九见着离华,稍离蛮一步走向前,道:“父王今日公务繁忙,未能来送陵安王与王妃,特命我夫妻二人前来。陵安王与王妃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路途遥远,还望珍重。”
离华回手一礼,道:“多谢大汗与大王子殿下关心。本王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皇姐,”离华一顿,又道“敢问大王子殿下,北鲁可有迷迭香?”
“迷迭香?”凉御九眉头一皱,眼神充满疑虑,离华平淡无奇地盯着他,好似这个问题不太重要一般,可内心却未放过凉御九任何表情,凉御九开口道:“北鲁偏寒,此物本宫还未见过。不过,王爷这一问,可是与阿蛮有关系?”
听见凉御九“阿蛮”叫的如此亲切,离蛮脸上闪过一瞬的嘲讽,但立马归于平静。
“前些日子在第一宫里闻着有些像,若是大王子殿下都说未见过此物,应是本王多虑了。”离华一板一眼地说道。
接着又是一阵话语,带着离蛮的祝福,离华与锦绡终是告别了凉御九夫妇,坐上了马车。
锦绡一只脚踏上马车车板,抬眼一望,不远处一蓝色衣衫好似口语对她说着:“保重。”,她微笑点头,躬身进了马车。
离华锦绡在马车中坐正,京润一声令下,一列长长的队伍便从北鲁皇城向着顾国的方向前进。
因着长长的队伍,马车行径的速度十分缓慢,离华正襟危坐在毛毯上,锦绡靠着他的肩,哼唱着宥国的小曲。
“没想到王妃还有这等雅兴。”离华闭着眼睛,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有种莫然的好听。
即使是打趣,锦绡也十分高兴,翘着嘴角道:“当然!宥国女子都要学的。”
“那宥国女子学专门唱给心爱之人的曲子?”离华睁开眼,垂下眼眸看着低低地锦绡。
锦绡腾地脸一红,脑中还搜索着自己学过的曲子,蓦地,京润从车帘外扔进来两套仆人的衣装。
锦绡先离华一步,将毯子上的衣服拾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离华。
离华接过衣服,道:“换上。”
“为何?”锦绡更是不解。
“别管那么多,先换上。”说着离华已经开始宽衣解带了。
锦绡拿着衣服,一动不动,用他俩能听见的声音怒道:“你转过去啊!”
离华呵呵一笑,乖乖地转过身去。若不是时间紧迫,他还想再调戏调戏身边这个小女人。
离华虽然背对着锦绡,但在马车上,锦绡还是有些不太自然,摸摸索索地折腾了半天才将衣服换上。
离华穿着一件亚麻色布衣,但还是压不住天生的皇室气息,一张俊美无暇的脸竟然这身粗布衣服都变得熠熠生辉,他背对着锦绡问道:“好了吗?”
“嗯。”离华转过身,便见着一身淡蓝色粗布麻衣的锦绡,头上的发钗也取下来了,简简单单地挽了两个发髻。这打扮晃眼一见还确实像一个小小村姑,离华不禁忍俊,锦绡默默瞪了他一眼,“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要这样?”
“还记得那日你为何昏倒了吗?”离华问。
锦绡小脸一皱,想了想道,“我只记得打开了长公主给我的匣子,想看看罗屲到底何样,后来便闻见一股奇特的香味,再后来,我便不记得了。”锦绡这身打扮虽初看不太起眼,但举手投足间还是有着皇室修养。
离华挑开马车窗的帘子,往外瞧了瞧,放下帘子对锦绡道:“那药已经被动过手脚了,若要救治秋永,此番必定得去雪山了。”
“动过手脚?”锦绡一惊,她还以为那本就是罗屲的特性,不想到是被人下了毒,心中猛然有些后怕,还好她提前打开,若是这药将众人都......那后果不堪设想,“可知是谁人做的?”
“本王也不清楚,现在先离开这里再说。”话毕,离华咳嗽了一声,京润立刻停了马车,对后面的人传道:“王爷传在此处休息。”
马车行了不到一半的路程,此处多林,不似大部分的北鲁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离华便选在这处。
众人还在暗叹这陵安王的娇气,才行了这么一小半路便要休息,但一边又为能休息感到高兴,也就兀自的聊起天来解闷。
这时离华和锦绡乘坐的马车旁边突然多了两个人,京润板着脸严肃地对着其中的男人道:“你,去买点王爷要用的东西,”说着拿了些碎银子给男人,又转头对女子说:“你,去买点王妃要用的东西。”说着还悄悄在女人耳边说了些什么话,好似王妃这个东西十分私密。
一男一女拿着京润给的银子低着头正要穿过人群,查尔喀将军突然插话道:“京润公子,北鲁不似你们顾国,这处方圆十里都没有市集让他们上哪买去?”
京润皱着眉头,那一男一女仍旧低着头不说话,京润道:“查尔喀将军是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不如给他们一只马匹,这样脚程也快,也不耽搁行路。”查尔喀看着京润,话却是对着马车里的人说的。
京润也等着马车里的人发话。
“那就依查将军所言。”马车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与锦绡的声音十分相像,但仔细一听,仍旧有些细微的差别。
京润闻言,命人送了马匹来,对着那一男一女厉声道:“还不谢过查将军。”
“不不不,应谢王爷王妃才是。”查尔喀立刻摆清身份。
一男一女低着头,压着嗓子道:“谢过王爷王妃,谢过查将军。”
“快去吧。”京润催促道。
那二人上了马,驾着马匹飞速离去,幸得离华识路,加之二人乘马比坐马车来的快,不到一个时辰,便远远瞧见出发时的皇城,不过此次绕过了皇城,往更远的北鲁雪山而去。
这边行军的队伍约莫休息了两个时辰,还未见那二人归来,京润进了马车询问王爷与王妃,不一会,便下令继续赶路。
查尔喀将军从后方赶过来,道:“京润公子,那二人还未回来,要不再等等?”
京润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一脸嫌弃地对查尔喀道:“查将军,这是王爷的意思。”
“王爷,”查尔喀唤道,“那购置物品的二人还未回来,要不要等等他们。”
“查将军,此番路途遥远,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耽误了咱们的行程。”马车里一个貌似离华的声音响起。
接着,“锦绡”继续道:“是啊,查将军,若是那二人不小心被野兽吃了,难不成咱们还得等上一辈子不成?”
查尔喀面上一青,神色凝重,他今天才知道陵安王夫妇是这般的无情,先前都是装的吧!查尔喀袖子一甩,沉声道:“王爷,是查尔喀越矩了。”
“无碍,京润,走吧。”“离华”淡淡说道,这分淡然倒是真有些像离华。
由京润领着的军队依旧慢慢前行,在前往顾国的道路上一点点的靠近。
这头乘马的二人离开行军队伍老远,锦绡脸上有因骑马而染上的嫣红,她身子被离华庞大的身躯团团围住,在寒冬的日子更胜几分温暖。
马儿在辽阔的草原上自由奔腾,二人也是香汗淋漓,约莫过了半天的路程,才隐隐瞧见一个小小的集市。这里的市集不同于南边的国家,没有砖瓦堆砌出来的屋子,也没有石板铺就的街道,只是大大小小的几个帐篷聚集在一起,形成的临时的市集。这些市集只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聚在一起,若是错过了,还得等上好几天。所以即便人流散去,有些商铺也不愿意离去,想着能再多等几个散客,多卖些钱来。
由于时值午时,早起赶场的人群早已散去,挑着担子叫卖的走商也已去了更远的地方,只剩下一些帐篷里还守着些人,离华与锦绡也是幸运,才能遇上这次的市集。
他二人下了马,拿身上的银两换了些物什,各自买了一件北鲁特有的御寒衣服,轻柔的毛皮一环上身便让人陷入了温暖的怀抱。又吃了些吃食饱了肚子才继续上马往雪山而去。
离着北鲁皇城远了,离华也就放慢了马儿,风也没那么烈。
锦绡坐在马上,目视前方一边白茫茫的世界,突然问道:“王爷好似对这一方特别熟悉。”
离华拉着缰绳,回道:“少时来过几次。”
“身为皇子怎么会时常到别的国家去,你不害怕吗。”锦绡接着问。
“怕?”离华挑眉,道:“为何会怕,本王来时没有人知道。”
“宥国的皇子们都十分害怕出宫,有了意外便与皇位无缘了。”锦绡道,想着她那些皇兄皇弟,皆是些贪生怕死之人,心中不免多了份鄙夷。
“呵,这可能便是宥国老皇帝担心所在吧。”离华道。
“嗯。”锦绡垂下眼眸,心中所有所思,可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母妃遭受陷害自己也不会那么无助,父皇至少会看在她是个皇子的面子上出手相助,可是若她是个男儿身,她又怎能嫁给他呢,不过定能与他成君子之交吧。毕竟像离华这般优秀的人,宥国也只有一个,三王爷锦辰。
“本王对宥国三王爷锦辰还有所耳闻,不知那是个怎样的人。”离华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般,突然问道。
想到锦辰,锦绡身子一僵,那是她的仇敌,但除去仇恨,凭良心说,锦辰确实是人中龙凤。
感受到锦绡的变故,离华刻意向前倾了倾身子,护住她,锦绡心中一暖,缓缓道:“三皇兄确实是个人才,捭阖纵横,经纬天地,不可多得,偏偏不受母后待见,同为嫡子,四皇兄得到确实比三皇兄多一些。”
听锦绡说完,离华依旧策马而行,过了一会子,才道:“绡儿,听本王一言,救回你母妃之后,别再插手宥国之事了,庙堂与江湖,都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锦绡面色一沉,不再说话。
这一路上只有马蹄踏过草原的哒哒声和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他们没有一刻耽搁,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望见了雪山的一角,离华轻轻在锦绡耳边说道:“你若是想要的,本王都会帮你。”
锦绡似乎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旋身看向离华,却见这人一脸云淡风轻,像是什么也没说过,仅仅一句:“下马。”便扶着锦绡从马上一跃而下。
雪山四周没有什么庄子,常年的积雪覆盖,这一方更是连树木都稀少的可怜,显得十分荒凉。
上山的路多崎岖,马匹自是上不去了,只能靠腿走。寻摸了半响,才找到一颗奄奄一息的枯木,将马拴在此处,又留了些马草,才上山去。
离华像是轻车熟路一般带着锦绡往前走着,厚厚的积雪令他们在路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脚印又被新雪覆住,再也找不到踪迹,好在山上比山脚多些树,虽也只剩干枯枯的树干,但至少能做个标记不至于迷了路。
锦绡暗自庆幸是离华带着她来的,若是当初自己傻乎乎的领着乐瞳,怕是找到罗屲也找不到出山的路了。
他们在山腰上逗留了一会,又接着往山顶上去。
“罗屲此物稀有,十年一株,今年不知能不能碰上,就得看秋永的造化了。”离华冷不丁来了句。
“我相信一定能的。”锦绡哆嗦着回道,她以为自小在宥国生长的她应是不惧严寒的,没想到这北鲁的寒冷却超过了她的限度。
听着她话里的颤抖,离华停了脚步,锦绡一个不注意便撞上离华的背。锦绡刚一抬头,离华宽大的麾毛斗篷便圈住了锦绡小小的身体。
锦绡皱了眉头,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冷的天,快穿上。”说着忙要取了离华的斗篷。
离华止住她手上的动作,开口道:“本王习武之人自是无碍,倒是王妃你小心又着了风寒。”
知道离华打趣她那次淋雨的事,也知道练武之人的身子骨要比她的强实多了,心中仍旧担心,但也怕自己病倒了给离华造成麻烦,只好乖乖穿好斗篷跟在离华后边。
到了山顶,天也快黑了,好在路上都是积雪,隐隐约约泛着白光。
他们四处探勘,也未见那状如灵芝的罗屲。又在山顶上找了一圈后,锦绡终于累的精疲力尽,一屁股坐到脚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离华见她那疲惫的模样,竟闪过一丝心疼,站在不远处对锦绡道:“你先休息一会,本王上那边看看,有事记得叫本王。”
锦绡疲倦到不想说话,只是随意的点点头。
困意来袭,锦绡清楚的知道不能在此处睡着了,随即将头上的帽子摘掉,寒冷的雪风令她清醒不少,目光也渐渐聚了神采。等她目光一聚焦,便远远地瞧见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悬在半空中,那眸子在雪地的映衬下亮地惊人,锦绡脱口呼道:“离华!”
于此同时,狼从距锦绡半丈远的地方猛然扑过来,“啊!”吓得锦绡惊呼,身体自主地往一旁躲闪,跌下石头,在雪地上滚了几圈。
离华在不远处闻声飞奔而来,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匕首精准的刺向恶狼,那狼应声倒地,血迹瞬间在雪上凝固了。
离华赶忙扶起锦绡,一边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狼群很快会闻着血腥味过来的。”
他一手抓住锦绡的胳膊,一手拿着匕首监控着四周。
却听锦绡道:“等一下。”说着锦绡挣开离华的手,往前方奔去。
方才她在地上滚了一圈,视线与地面平行,恰望见不远处的石头下,貌似有一只像罗屲的植物。
锦绡仔细看了看,欣喜的对离华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它在这!”锦绡欲要弯腰去拔那株罗屲,不曾料想身后早已有好几双眸子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待她躬下背脊,狼群便一拥而上。
“小心!”离华大叫着,纵身一跃,匕首一刺,划倒了一匹快接近锦绡的狼。
离华也被后来的狼咬住了衣袖,脸上带了血迹。
锦绡已经拔出了罗屲心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离华单手将锦绡护在身后,淡然道:“无事,你往后。”
锦绡心疼地看着离华还在滴血的右臂,离华注视着这些凶狠的恶狼们,狼群一步步逼近,离华一边与狼斗争,一边护着锦绡的安危。
几只狼瞧了空隙,扑向锦绡,锦绡手脚并用想要躲开它们,但也不小心被牵制,离华旋身将她往旁边一带,运掌往后几只狼便没了气息。
后边的狼群不再往前冲了,一只狼傲立在前,紧紧看着离华,蓦地,一声悲怨的狼嚎自雪山顶上传出,狼嚎声在山峰间回荡,一声接着一声,接着,群狼收到命令一般都开始了嚎叫。
离华正诧异,突然凤眼一睨,明白了事情不太简单,回身抱住锦绡,道:“不好,要雪崩了。”
话音刚落,狼群狂奔着四处散去,脚下的雪地剧烈摇晃起来,积雪开始松动,一股股雪流从天而降,离华带着锦绡奔离雪流,却没想到,那方却是一处悬崖。
雪流速度极快,雪子已然溅到他二人的脸上,来不及再想,离华抱着锦绡纵身一跳,雪流也在同时扑向悬崖。
洁白的雪漱漱落下,雪山在一阵晃荡之后又归于平静,好似这座山上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一切都被掩盖在纯洁的颜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