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艳阳高照。
六月的梧桐花掉进了七月的向日葵里,紫薇侵月,木槿朝荣。护城河水奔流急下,清澈透底。
一艘画舫像泼墨一般出现在这幅“水墨丹青”里,画舫特别精致,里里外外都雕着栩栩如生的芙蓉,四周挂着小红灯笼,船身呈黄色,有七米长三米宽。甲板上一男子,身穿蓝色长衫,绣着雅致竹叶,负手而立。
画舫在慢悠悠的前行,这大好的光景让离华觉得心情舒畅了几分。
对岸,一片绿草繁花中,陆沉梦像是下凡的仙子,亭亭玉立。清风掀起她的裙角,她与离华的目光一对视,这世界好像静止了时间。
画舫迅速靠岸,锦绡感觉得到突然的变数,便从里面出来看看,芊芊玉指别开鹅黄色的布帘,刚探出半个身子就看着离华像是失了魂般望向一处。锦绡顺着离华的目光瞧过去,那日西瓜摊前,那个独世倾城的女子此时正看向她的夫婿。直觉告诉锦绡,这个人一定是陆沉梦!
画舫刚一靠岸,还没停稳,离华纵身一跃,变来到了陆沉梦面前,水面上因震荡激起的水波像在锦绡心里一圈一圈的心绪。两人一见面,陆沉梦先是行礼,隔开了与离华的距离。离华也不在意,只是心心念念想着陆沉梦,完全忘记身后站着他的发妻。
离华将陆沉梦扫视了一遍,问:“梦儿,这些年你去哪儿了?过得好不好?何时回来的?何为不来府上?今日找我可是有事?”
陆沉梦回报给离华一个淡淡的笑容,就如同她平常对待所有人一样,未有过分亲昵也不会太过严厉,总是恰到好处。陆沉梦说,“民女是来找王妃的。”
“锦绡?”离华有些不解的看向锦绡,他从不得知锦绡是相识陆沉梦的。锦绡踱步到离华身边,她说:“既然知道我是王妃,为何见了我还不行礼?”锦绡与离华站在一起,是那种天生就不可磨灭的王室气息,身后跟着的乐瞳与京润也被这气场给镇住了。
离华眼中一寒,拉住正要行礼的陆沉梦,说:“锦绡你干什么?!梦儿她不必向你行礼!”
“王爷,可不能因为陆姑娘和你好过,就不用向我行礼,这是规矩!”
锦绡对上离华冰冷的眸子,一点也不畏惧,像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像她还不懂什么是爱情。
几只栖息在河堤旁的白桦树上的小鸟飞过,陆沉梦还是执意的向锦绡行礼,不为别的,只因她有求于她。
陆沉梦跪在地上,双手贴地,口中说道:“民女陆沉梦叩见王妃。”
锦绡不顾离华危险的眼神,也不让陆沉梦起来,只是看向一旁的景色,悠悠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陆沉梦自是明白锦绡的意思,也猜出锦绡知道她自己与离华的那段过往,更是明白锦绡的心理。
所以,她想锦绡是会懂得她的,便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沉梦知道,在宥国有位名医名叫赛伽伦,这世上没有他治不好的病。所以,沉梦恳请王妃,让赛伽伦替流云诊治。”
流云?难道是那个绑了陆沉梦的男人?锦绡在心中想到。
锦绡说,“若是有什么病,你就直接去宥国,何必来找我?”
陆沉梦依旧跪在地上,双眸里哀愁盈盈,道:“已是去过宥国了。可听人说,王妃与赛伽伦是莫逆之交,能请的动他的人只有王妃一人。”
离华将陆沉梦拉起来,即使她执意要跪,可她终是敌不过男人力量,只是一直注视着锦绡有什么细微的变化。离华偏过头对锦绡说:“既然梦儿都已经开口了,那锦绡你就答应她吧。”
锦绡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护城河周围似乎结了层冰。她说,“要是我不答应的话,王爷可是要休了我?”她声音有些颤抖,吓得乐瞳与京润都不敢说话,只听得离华的声音隐忍里抱着怒火,他说,“出嫁从夫这个道理本王想王妃不会不懂吧?就算本王休了你那又如何?”
“看来王爷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不如趁早将休书给我,我好让赛伽伦跑的远远的,让你们一辈子也找不到!”锦绡笑的好生灿烂,像是她心里没有过难受的感觉。陆沉梦似乎比她还痛苦,可能是紧张那个流云吧。不知道流云是不是也想她深爱着他那样爱着她,那样的陆沉梦,比锦绡幸福多了。
这一场出游便因此不欢而散,锦绡早早回了府,乐瞳将饭菜端到祥云居伺候锦绡用完膳后,偷偷摸摸的与京润出去了。只剩锦绡独自一人等候着那一封休书。
门外的离华刚刚送陆沉梦到她住的客栈,一只脚还没踏进府里,便被一道圣旨请了去。
金銮殿内,离晋盛气凌人的高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下面孤傲的离华。那张与他相似的脸,不经意划过离晋的眼神,他望着他,没有尘世的喧嚣。
消息也传的快,离华还没到府,离晋就已知道了离华在护城河堤说的话。
“听说你要休了王妃?”离晋问道。
离华双手前置,微微弯下身子,答道:“回皇上,是。”
一阵的争执,是没有硝烟的战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这金銮殿上,他是君,他是臣。不管是不是一母所生,他终究是帝。这场战役早已注定了谁输谁赢。
离华出了金銮殿,一个人走在通往醉仙楼的路上。离晋的话就如同他的皇位那般孤寂,一直盘旋在离华的脑海,离晋说:“离华,你可知这几年来,顾国天灾年年不断,开仓济粮,修缮河坝,慰藉百姓,国库空虚。如今,与北鲁之战一触即发,若不是有宥国支援,怕是连军饷也发不了。朕知道你不喜欢锦绡。若是休了锦绡,可是要将顾国江山断送在朕手里?”
离华还能说什么呢?他和锦绡成亲不到一个月,他对锦绡向来是没有感情的,要休了她不过是一时气话,可是沉梦……
醉仙楼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拼酒夹菜的声音此起彼伏。即便是这样火热的生意,离华还是进了雅座。谁让他身在帝王家,摆脱不了这样的身份——陵安王府的王爷,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日落夜初,锦绡坐在檀木圆桌前,面前是一桌的美味佳肴,精致的菜色让丫鬟们都咽了咽口水,锦绡却没有一丁点胃口,她等了许久,离华也没回来。恐怕是和他的旧情人一度春宵了吧。锦绡想着,乐瞳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大口大口的喘息,锦绡亲自替她递上水,让她喝了再说。乐瞳接过水又放会桌上,说“王、王妃,醉仙楼来人说,王爷在醉仙楼里喝醉了,他们怎么劝也劝不住,只好请王妃过去一趟。”
锦绡一边听着乐瞳说,一边往外走去,丹娘为她取来披风,门口的软轿已经准备好了,锦绡碎碎念道,“怎么会喝醉了呢?难道是和陆沉梦闹翻了不成?”
乐瞳问道,“您说什么?”
锦绡看看乐瞳,说“没什么,起轿吧。”
到了醉仙楼,锦绡带着乐瞳上了二楼,京润守在门外,也是一脸的担心。光是站在门外,就能听见房间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锦绡推开雕刻着牡丹花的门,整个人呆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不堪的离华,蓝色衣衫已被酒水湿了一半,华丽的桌布被扯了下来,碗碟碎成了片儿,离华就坐在那堆汤汁之中,手里还拿着酒壶,一口一口的灌下去,酒水自嘴角留了下来,离华一遍遍喊着,“梦儿……哈哈……梦儿……”见着门框里站着的锦绡,离华站起,跌跌撞撞的向锦绡走去,酒壶里已经滴不出酒来了。离华甩掉酒壶,“啪”的一声,瓷片碎了一地。离华紧紧捏住锦绡的双肩,狠狠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嫁给我?为什么她会爱上别人?为什么我不能休了你。”锦绡静静的站着,就连感觉到被离华快要捏断的双肩的痛苦,她也面不改色的站着。“你说啊……为什么……你说啊!”
锦绡看着离华的眼睛,黑瞳里似乎能装进整个大千世界,她缓缓开口,“为了天下百姓不受战争之苦,为了顾国江山能稳安天下。”
离华放开了手,被话语惊得踉跄的后退,跌做在地上,“稳安天下……这么说本王还是不能休了你?”
“是。”锦绡没有犹豫的回答他,这事是有多么的肯定,在顾国还未称霸一方之前,离华离不开她,顾国也离不开宥国。
离华不知道在哪找出一个空酒壶,摇晃了几下也没摇出几滴酒来,大呼着,“酒!我的酒!”
小二手里端着酒,看着锦绡的脸色。锦绡接过酒壶,亲自递给离华,看他猛的灌下去,苍劲的手不带一点犹豫。
锦绡吩咐乐瞳与京润去歇息,自己留了下来,陪着离华坐了一夜,听着离华念叨着陆沉梦,她心里觉得苦,但又说不出来,命人带了口信给赛伽伦,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想帮陆沉梦的,或许是因为她们都爱着得不到的人罢了。
几日清晨,陆沉梦登门拜访,锦绡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叫流云的男子。流云脸色白的厉害,甚至没有一点活人的气色,苍白如玉。流云的眼睛确是很精神的,像暗夜里的星。
手边的青花瓷杯里飘出缕缕清香,离华与锦绡同坐在主位上,目光离不开陆沉梦,自觉失态,便端起茶杯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
“陆姑娘今日来,谢也谢过了,可是还有事?”
陆沉梦看了流云一眼,说,“昨日赛神医派人送信来,说是想请王妃亲自走一趟。”
前厅内一刹那的宁静,只听得见院子里几只黄鹂鸣叫和掠过花朵芳香的微风。
锦绡沉思了一会,玉琢的脸蛋上呈现出慵懒的表情,媚眼如丝,毫不在意地说,“那本妃就同你们走一遭。”
“太好了,”陆沉梦雀跃地笑起来,带着孩童的欣喜,连指间都有希望的味道,幸福的抱住流云,”太好了,你有救了!”
锦绡不由自主的看着旁边的离华,自己也没注意到看离华的眼神是多么惆怅,却也附带一点点嘲笑,像是看戏一般,这三人之中,离华不过是个不讨喜的配角而已,那自己呢?更像是戏台上的幕布,只能做背景。想着,笑容变得苦涩。
离华收回了目光,撞见锦绡的眼神,那悲哀与怜悯刺进他的眼中,像针扎进了心里,隐隐作痛又找不到是哪里痛。
陆沉梦和流云这一夜在陵安王府住了下来,锦绡一夜无眠。自成亲以后,离华每日夜宿书房,锦绡也不大在意,只是今夜被陆沉梦见了,感觉自个儿就如同笑话看在陆沉梦眼中。
第二日一早,后院一声鸡啼打破了黎明的安宁,府里开始忙碌起来,陆沉梦扶着流云,流云牵着陆沉梦,闲庭信步在万芳园里。离华起得早,在书房里看着奏章,离晋不处理的案子都放在他这,可以说顾国的半壁江山,有一半是他撑起来的。只剩锦绡还睡在铃兰木雕花床上,懒懒的翻了个身,将薄被压在身下,玉足裸露在外,乐瞳上前替她盖上。离华派丹娘催了好几次,乐瞳也不忍心叫锦绡起床。终是待到日晒三竿,离华冲进祥云居,锦绡才慢吞吞的从床上爬将起来。
锦绡见着陆沉梦与流云时,他们早已用过午膳了。
陆沉梦打趣道:“也不知王妃与王爷在房里做什么,到这时才出来。”
锦绡与离华均是染上红晕,锦绡别过脸去,“走吧。”
“王妃还未用膳呢!”陆沉梦好心的提醒,她只是想关心这个薄凉的女子。
可锦绡不喜欢这种关心,只是自顾的往外走,离华望着锦绡的背影,安慰陆沉梦,道:“无事,多大的人了还知道照顾自己吗?”
陆沉梦并不生气锦绡这样对她,她的眼神在离华与锦绡之间徘徊,又与流云相视一笑,流云拉着她,说:“走吧。”接着跟在锦绡身后。
府门外停了两辆马车,马车外表与普通马车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内部装饰却是舒适的很,脚下踩得是栗国进贡的雪绒毯,一方案上是各国献上的奇珍异果。
乐瞳与京润各驾一辆马车,一行六人,开始向开始向宥国出发。
锦绡撩开帘子问道,“王爷呢?”
乐瞳答到,“王爷不想乘车,便骑马去了。”
锦绡放下帘子,苦苦一笑。
马车越行越远,离宥国却是越来越近。锦绡秀眉轻皱,闭上了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