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香玉阁更往里边去是一处偌大的大堂,堂前有一三尺高台,台下摆放着几十张四方桌,密密麻麻地坐着不少男人,能在此时还流连于风月场的人非富即贵。围绕着大堂共有四个楼梯,都通往二楼,二楼几乎都是厢房,给那些不方便露面之人。离华正坐在高台对面的雅间,这里的视野极好,高台上每个角落都能看得清楚。他一袭玄青色长袍,袖口用栗色线绣着浅浅的寒梅,节骨分明的手自袖间伸出,为自己斟上一杯,待酒香浸入心脾,他才慢慢将小白玉杯放下。袖袍一落,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便闯入他的眼中。离华先是一惊,随后一怒,俄而有斟下一杯,心中有思,不久便定了心神。倒是身后的单祤啧了一嘴,道:“她怎么会在这?”离华摇摇头,不答话,候着接下来的表演。
锦绡与乐瞳被老鸨领到右手侧的一处厢房上,离着高台不远,又恰能看见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乐瞳拿了些银两出来,老鸨笑眯眯地接过,安排了人上了茶,嘱咐锦绡等一会子,便离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不一会子,来了个龟公带了三四个姑娘进来。
姑娘们确实长得水灵,但脂粉气也极重,不知是个什么味,惹得锦绡连打了几个喷嚏。几个姑娘立马围了上来,一个劲的往她怀里钻,一边柔声关怀道:“公子是不舒服吗?让姐妹几个好好服侍服侍您。”
锦绡还未开口说话,那边又伸来一只手将杯子倒满酒凑到锦绡嘴边,锦绡无助地望向乐瞳,却见乐瞳也被几个女子缠上了。那酒十分辣,呛得锦绡连连咳嗽,便有女子贴心地为她舒着背,道:“王公子可是不常喝酒?”
锦绡点点头,接过女子递来的茶一口饮尽,口中辣味还残留,便又饮了一杯。见她喝茶喝的尽兴,众女子纷纷递上茶杯来,锦绡喝的有些饱了,抬手止住,道:“够了够了,你们别往我身上来。”
众女子面面相觑,又装作娇滴滴的模样,道:“王公子是嫌弃我们吗?”
“不,不是。”锦绡急于解释,不知如何说辞才不会伤了姑娘们的心,指着方才询问她的那名女子道:“你们先下去吧。”
姑娘们看她语气坚决也不好多留,又将目标放在乐瞳身上,乐瞳习武,本身力气就大,将身上的女子扒拉开,冷着脸道:“我不需要!”
众女子方散去。
这厢刚安静下来,楼下便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锦绡与乐瞳齐齐往下看去。一身穿黛紫色海棠纹裙的姑娘,长发如墨,眉眼如黛,玉手缠着水蓝色丝带,从天而降,落入高台。
本来明亮的大堂一下就暗了起来,四周的烛影只为她一人跳动,她一眨眼,便是风情万千。
忽而琴声响起,如山间淙淙流水,她长袖一撒,配合着琴声翩翩起舞,黛紫色的衣裙在红色高台上旋转,如同一只绽放的紫罗兰。
楼下不停有人拍手叫好,楼上的人却也心慌慌乱。
一舞毕,芸娘香汗淋漓,拿出丝绢擦擦汗,那羊脂般的肌肤随着手动若隐若现。
老鸨瞧着大堂里惊呆的眼神,今晚的芸娘定能有个好价钱,心中便得意几分,脸上也笑得开怀,道:“今夜是咱芸娘的初夜,不知哪位客官能与佳人共度春宵?”
“我出五百两银子。”大堂内一名灰衣男子伸出张开五指,堂里不少人投来羡艳的目光。这会子还能出五百两的人,家中定是大富人家。
“我出六百两。”大堂另一侧,一青衣男子喊道,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说完吻了一口姑娘。
后边陆续有人叫价,老鸨心中大喜,身旁的芸娘却只维持着淡然的微笑,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
“两千两。”终于二楼厢房里有人叫价了,大堂里的人立马就闭了嘴,能在楼上坐的,自然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比的。
“两千一百两。”另一间厢房又出了声。
“三千两。”
“三千一百两。”
“四千两。”
“四千一百两。”
楼下众人鸦雀无声,静静等着这出如闹剧一般的叫价的结尾。
这一会子,以为四千一百两胜了,老鸨嘴角快咧到后脑勺了,正欲说哈,谁知那儿沉寂了半晌的厢房又喊道:“五千两。”
楼下一阵掌声。
这厢房里,方天狠狠地捏住手里的酒杯五千两已经是他给出的最大限度了,若是,那人再抬价,他...他思索一阵,目光直直地盯着高台上那个妩媚的女子,如此芳物他势在必得。
“五千一百两。”隔壁厢房又抬出了价。
方天听后一阵火大,拍桌而起,走到厢房前面空出的看台,恰能与他人相见的地方,怒道:“我今日便看看是哪家少爷这么阔气!”
那边人也走到看台前,仆人卷起帘子,那人二三十岁模样,一身宝蓝色直襟长袍,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着头发,袖口禄口也缀着茶白色缎边儿,煞是好看。
方天见那人影一出,额头直冒冷汗,急忙拱手行礼:“原不知是赵兄,多有得罪。”
“无妨,出来玩就是寻个高兴。”赵宇盛摆摆手,也不抬眼看方天,又退回去坐下了。
方天见他进去了,面上的恭维之色立马换作不屑,还往地上啐了一口,也回去坐着了。
正当众人都以为此事完结之际,高台偏右侧的一间厢房突兀的传出一个好听的声音:“一百两。”众人笑了起来,赵宇盛笑得更加得意,就连老鸨也忘记了能阁楼之上应该是多贵重的客人,此刻只顾着自己笑,却听那声缓缓道,“黄金。”
众人哑然,为了一个烟花女子竟抛出一百两黄金,看来这芸娘将要被载入风流史册了。
左侧厢房里的赵宇盛扯起半个嘴角,他不信这连州城里能有比他还富裕的人,道:“不知哪位仁兄出手如此阔绰,赵某想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声音里隐隐按着怒气。
“不必了。”厢房里的人冷冷回道。
赵宇盛这是第一次吃闭门羹,怒气全浮在脸上,他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推掉,抬手招来随从道:“去看看是谁!”
随从点头,立马逃离了这间厢房。
只是叫价的那间房内早已空无一人,只剩锦绡与乐瞳在旁的那间里思考着如何打听。等到龟公上来时,也找不着人,只好找到锦绡她们。
龟公敲了敲门,在门外道:“王公子出手真是大方,芸娘已在房里等您了,老奴这就带您过去。”
锦绡皱了皱眉,道:“刚刚叫价的人不是我。”
“这...公子不会想赖账吧。”龟公有些不高兴了,若是这一百两黄金打了水漂,他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是隔壁厢房叫的价。”锦绡解释道。
“可这右侧厢房就只有您这一间有人。”
本就没多少银两了,哪里还拿得出一百两黄金。锦绡正愁着,老鸨突然推门进来,她本就胖,脸上的肉更是多,一笑起来眼睛就只剩下两条缝了,老鸨道:“王公子啊,没想到您初到我们连州就识得了这么豪气的公子,他说芸娘今日就给您了,现下就跟我过去吧。”
锦绡一怔,但想到能先接近里面的人才好问些情况,这个芸娘如此有势头,想必也与秋夕识得,也就跟着老鸨一路过去了。乐瞳跟在锦绡身后,总感觉方才叫价的声音特别熟悉,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是谁来。
乐瞳跟到芸娘房门口,却被老鸨和龟公拦了下来,老鸨道:“公子就别跟进去了,我这在给公子安排一间房。”
她抬头看锦绡,见锦绡点点头,她便跟着老鸨走了。
锦绡推门进屋,屋内屋内燃着千步香,香气四溢,一眼瞧去,尽是玫红色的床幔和帘子。芸娘早已经换下那一身黛紫色海棠纹裙,穿着一片大红色肚兜,玫红色亵裤,脚上系着铃铛,眼含风情的望着锦绡,又娇滴滴的唤上一声:“王公子。”
锦绡面色一红,不敢看她,锦绡一个激灵地跳开了,眼神四处搜寻,见床上有件外衣欲要拿给芸娘,芸娘甜甜一笑,道:“公子这么着急吗?”
“不...”锦绡话还未说完,芸娘扑了上来,锦绡翻身躲开,将外衣铺到芸娘身上,羞红了脸道:“你,我,我过来只是有事想问问你,不是想做那种事情的。”
芸娘正视着锦绡,她个子不高,但粉面玉带,举手投足间有着浓浓的书卷气,道:“竟有人愿意花一百两黄金只跟我聊天的,我芸娘还真是有大本事。”
锦绡正了正色,坐到芸娘身旁,道:“你,为何要干这一行?”
芸娘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外衣,顺势将外衣套好,斜依在床杆上,声音细长,道:“不是谁都能像公子一样,有个好人家。王公子是初来本地吧?”
“嗯。”锦绡点点头。
芸娘眼神一转,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这连州城虽然盛行风月,但青楼里的女子也是有区分的,一部分是卖艺的,一部分是卖身的。”
“那你...”
芸娘奈何一笑,道:“我本来只是个舞伎,卖艺不卖身。可这连州天灾三月,谁还有心情看你跳舞,不少客人便开始对艺伎动手动脚,老妈子觉得此番有赚,便给每个艺伎定了日子挂牌,我恰好是这最后一个。”她说完看一眼锦绡,锦绡眼里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令她一怔,她柔声说道:“若是公子不嫌弃,就让芸娘服侍公子吧。”
锦绡看着她,不忍地摇摇头,道:“还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保持清白之身的好。”
“王公子说笑了,从这儿出去的人,谁会信你还是清白之身,又不是她......”芸娘一惊,忙捂住自己的嘴。
“她?是谁?”锦绡隐约觉得芸娘口中的她便是她想的那个她,眼神不自觉地迫切了几分。
“没,没谁。”芸娘眼神躲闪,害怕自己一时说漏了嘴给自己招来麻烦。
锦绡站起身来,学着男子的行礼对着芸娘抱拳一礼,脸色严肃地说道:“芸娘姑娘,小生此番前来,为的可能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她。若是姑娘能告知一二,小生定不胜感激。”
芸娘眼眸抬了耷下,耷下又抬起,纠结许久。锦绡一脸殷切,等待着她说话。
“那也可以,只是,你的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赎我出去。”
“好。”
芸娘没猜到她会这么快答应,面上一怔,又反应过来,道:“口说无凭,等你赎了我我再告诉你。”
锦绡面上一急,她要赎她出去也得等到回金城后再来安排,若是这样她便白跑一趟,思来想后,心生一计,道:“小生一百两黄金都能拿出来,姑娘还怕我骗你吗?”幸亏有这从天而降的一百两黄金,不然也无法让芸娘信服,只是这人为何要将她送到这来......来不及细思,便听芸娘道:“想来王公子也说话算话之人,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王公子。”
“香玉阁的艺伎之中,有个吹笛子的姑娘,技艺绝佳,是连州城内出了名的厉害,只是长相平平,她的客人也大多都是来听她吹笛子的,未有太多非分之想。前两个月来了一位有钱的公子,点了要听她的笛子,后来就被赎了出去,那公子气度不凡出手大方,想来是去过好日子了。只是不知怎么的,那姑娘被赎出去后,老鸨便换了一个人,这香玉楼里的人都被换了走,那时我刚到香玉阁没几日,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才将我留下的。”说到这,芸娘顿了顿,趴到锦绡耳边,悄声道:“后来我路上遇见一个乞丐,竟是以前的龟公,他精神失常,从他口中断断续续地听出,那些人好像都疯了,没疯的也是死了。”
从芸娘的话里,锦绡大致能听出此人便是她要找到秋夕前身了,不过他没想到离晋做事竟如此绝情,将一个楼的人都换了,她嘲讽一笑,怎能帝王柔情呢。
“王公子。”芸娘见她走神了摇摇她的手臂。
锦绡回过神来,吸吸鼻子,道:“多谢姑娘了,不知姑娘可还知道你口中的那名女子家住哪里?”
“住哪里?”芸娘想了想,道:“青楼的姑娘大多来自乡下或者外域,我此前见过那位姑娘,听她口音像是吴家村的,王公子可上那处瞧瞧去。”
锦绡点点头,又谢过芸娘一次。芸娘面红低头,心中喜她已多。
“时候不早了,姑娘早点睡吧。”锦绡道。
“芸娘,想服侍公子。”芸娘声音柔中带媚,眉眼更是暗送秋波,外衣宽大,更透出她的玲珑曲线。
锦绡吓得冒汗,声音惶恐道:“不,不用了。”芸娘拿出绣帕,给锦绡擦着汗。
锦绡握住芸娘的手腕,芸娘顺势倒在锦绡怀里,锦绡闪身抽出,人已经站在床边上了,沉声道:“姑娘莫要如此。”
芸娘不甘心,她不信自己这般没有魅力,仍旧一个劲儿地勾引锦绡,贝齿轻咬香唇,眼中柔媚十足,那声儿极尽魅惑道:“王公子,反正芸娘日后都是你的人了,难道王公子,就一点也不想要吗?”
“不了不了。”锦绡连忙摆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着装,“在下就先告辞了。”
“王公子!”
锦绡开门的手一顿。
身后又道:“莫要忘了说过的话。”
锦绡郑重的点点头,回道:“自然,待我手中之事忙完,就来赎姑娘。”
“芸娘等你。”
锦绡转身关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乐瞳一听有动静,连忙跟了出去,主仆二人又叫了马车连夜回到客栈。
香玉阁的另一间房内,离华玄青色的衣衫扫过桌面,小白玉杯在他手里拿了又拿,一直观望着芸娘的屋子。
单祤靠墙,负手而立,问道:“你这么做就不怕她知道了?”
离华啄了一口杯中酒,道:“既然是本王的女人,就得有些胆量的。”
“随便选个人都行,为什么非要是她。”单祤不解,离华这样做太过冒险。
离华回头看着他,道:“她可不像你看到的那般简单。”
“若是换成陆姑娘,你还舍得吗?”单祤邪魅一笑,故意激怒离华。
离华手中的小白玉杯在空中停住,梦儿啊,即便他对她已经不那么爱了,可是若真换成陆沉梦的话,可能她还未出金城就被他抓了回去吧。
见离华许久不说话,单祤继续道:“看来坊间传言是真的啊,你这个王妃还真是可怜。”
离华一把将小白玉杯往单祤的方向砸去,单祤一闪身伸手接住杯子,杯中酒一滴未落,将杯子完整放好,单祤道:“怎么还急了呢。”
“找个时间把她送进去吧。”离华端起白玉杯一饮而尽。
“嗯。”单祤也不再开玩笑,点点头出了厢房。
此时香玉阁内还有一人,窗外吹来的风撩起如幕的床幔,床幔里两个痴缠的人儿正映出颠暖倒凤的影儿来。
倩影趴在赵宇盛耳畔颤颤地说了一句。
“嗯?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赵宇盛的声音里掺杂着情欲,听起来魅惑不已。
“人家...”
......
一阵欢好,赵宇盛只剩单薄的小衣挂在身上,露出他白皙的胸膛。门外有随从来报,他便唤了进来,丝毫不在乎刚刚与自己亲近的女人是否衣衫完整。
“大人,那人好像是外地来的,姓王。”随从道。
赵宇盛起身走到圆桌旁,倒了一杯茶水,问道:“就这点?那金子老鸨收了吗?”
“收了。”随从不敢抬头看,仍旧弓着腰说:“那王公子,好像那方面不太行。”
“噢?”赵宇盛一时有了兴趣,他拿着紫砂茶壶又续了一杯,“为何这样说?”
那随从面上止不住地嘲笑,道:“在芸娘屋里呆了没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哈哈哈哈,跟着他。”赵宇盛大笑道,今日虽然没夺到芸娘的初夜,但这个笑料却够他高兴不少。
一百两黄金又怎样,那可是一百两黄金都治不好的病,再者,只要他赵宇盛想要,香玉阁还不乖乖的把芸娘送到他面前,这个王公子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能拿出一百两黄金,他可也要好好会会他。
香玉阁内仍旧一片莺歌燕舞,连州城的夜越是漆黑,这长濑街便越是繁华,它仿佛是黑夜里的妖精,吸收着连州的精气,长濑街外的人却在歌舞升平的景象里追逐着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