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苏音的剑横落在秦小白的锁骨处,白净的肌肤被锋刃割破,渗出了殷红的血珠。
她有些不解,也有些恼意。
于是,漫天风雨里,她滞剑,问道。
这人分明有着一避剑威的实力……虽然那只是一避,而非一战,但他明明可以做到却为何又撤回了迈向生机的那一步?莫非瞧不起我一个女子?认为我当真不敢杀他?
“为什么?”
秦小白错失了机会,心中有些遗憾,却并不懊悔,不过下一刻,他心中的遗憾变成了疑惑。
那本该来的一剑始终未至,只余一片冰凉贴于脖颈。
于是,漫天风雨里,他凝视少女,问道。
两人问的是一句话,但却不是一个意思……也同样,不是一个语气。
秦小白问出之后,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这毕竟是一个姑娘,也毕竟是姑娘先问的自己,所以自己应该先做回答。
但是,被人用剑横着脑袋,这样的不妥也显得很妥。
更重要的是,秦小白不想回答,他只是斜着眸子,将目光倾洒到了身旁的水洼里。
苏音很敏锐地捕到了秦小白视线的细微变动,也抓到了这少年眸子里有着一丝很明显的……嫌弃。
是的,就是嫌弃。
能让一个古板呆滞,波澜不惊的少年有嫌弃的意思,会是什么呢?
苏音有些好奇,细长的娥眉挑动,也斜着灵动的眸子顺着秦小白的视线望了过去,这一望,苏音的目光里俨然也多了一丝嫌弃。
当然这不是对于少年的嫌弃,因为她的脚掌微不可察地朝左挪移了一寸距离。
一寸之外,赫然也有着一处积满淤泥的水洼。
……
……
……
薛府府宅,一众侍卫更换了崭新的佩刀后,跌跌撞撞地跑出宅门,他们没有斗篷,也没有油纸伞,只有一口口精钢白刃,雨水从他们湿漉漉的头发淌下,灌注到衣口里,冰冷的水将衣裳与身子黏在一起,滋味极为难受。
府里恰好透出微明的光线,很快便将他们的衣服衬得油光发亮。
浑身的不舒服并未让这群薛府的侍卫有所埋怨,他们一个个脸色沉重,走路带起的风混入天地当中,融为风雨的一部分,替人间再增一丝寒气。
不过,当领头的那侍卫在踏出门槛的刹那,脸色顿时大变,他呆愣片刻,蓦然惊呼,迅速止步向后退去,神情犹如触了鬼神。
“搞什么!想害我们?”
“你找死啊!”
“你他娘的有病啊!”
……
这群侍卫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先是被那少年以修士之力信手破去得意刀阵,随后又受夫人一顿喝斥,更有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冰洞压于其后,一天的遭遇简直是仙神闻之也要泣然,他们委屈啊,可还是得冒着性命危险出来抓捕那少年修士,以期不要被扔进令人更加绝望的毒冰洞。
此刻领头的侍卫退去,恰好踏在后面紧随着的侍卫脚上,那侍卫一个趔趄,身子随之向后砸去,于是,尾随着的一干侍卫纷纷撞了个满怀,当下便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不管不顾那领头侍卫的级别是否比自己高,先骂个痛快再说。
“他……他们竟然敢在六月盖雪巷用武?他们怎么敢!”领头侍卫没有去理会那些污秽不堪的斥骂,他的心神全部投掷在了府宅外不远处的两道身影上,那是一男一女。
一个撑着伞,拎着剑的少年。
一个披着斗篷,横剑欲取少年头颅的少女。
这一幕倘若发生在白城的其他地方,哪怕是发生在雨帝的都城,他也不会有任何吃惊的情绪,但偏偏是发生在了六月盖雪巷……
这处秋主严令禁武、禁血、禁杀戮的地方。
在过去多少个岁月里,侍卫曾亲眼目睹了这条巷子内所发生的一切。
权力发酵出来的阴谋最终导致无数权贵的迭起,秋主的铁骑踏入了这条巷子,于是众多对于秋主不敬之人皆被毫不留情地抹杀。
那场清洗,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
侍卫不敢去揣测这背后谁人会受益,又是谁人会受害,他只知晓,那绝对是一场灾难,也定然是一场震慑。
震慑是需要实力,秋主强大的实力,就像年上绽放的烟花一般,无与伦比的惊艳,无人能与之媲美,也像极了那场清洗过后,六月盖雪巷之中流淌着的殷红血河,璀璨却又刺眼到令人难以直视。
当然,曾经这条巷子并不像现在这么宽敞,也不如现在这名字好听,但侍卫宁愿它的名字一如曾经那般平凡、无味……因为,六月盖雪巷几个字,是一场噩梦的产物,盖得便是血,血流成河的血,埋得,会不会是无数人的冤屈呢,侍卫从来不敢去想,因为一旦想了,便会忍不住继续多想,然后,他也会成为冤魂中的一份。
侍卫唯一可以去想的便是自那以后,六月盖雪巷有了三禁原则,禁武、禁血、禁杀戮。
这条巷子里的权贵也没人胆敢去破三禁。
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即便再如何尊贵,也都只是秋主的臣民。
但现在,有人去破了三禁!
冒着成为又一缕冤魂的定数去破了三禁!
风雨疾然,冷冰冰地拍打着侍卫的脸颊,他这时才一个激灵,醒悟过来,旋即急忙对身后的人说道,“那少年破了三禁,你快去通报夫人!”
“我去上报秋主!”侍卫吩咐一声,冒着雨当下便冲秋主府奔去,他咬着牙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暗自祈祷,千万别因这两人破了三禁便惹来秋主对于整条六月盖雪巷的怒火!
白城的秋主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也是一个他人根本无法去揣摩其心思的人,他想什么,想做什么,想怎么做,无人知道,也更无人敢问。
这件事是否会牵连到六月盖雪巷里的所有人跟着送命,侍卫无从得知,但他必须得报,因为,是他看见的。
不报,会死得更早,也会死得更惨。
他得报,而且要报的漂亮,于是没有油纸伞的他跑得更快。
就像一匹在雨幕里奔驰着的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