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阳冒着大雨出了宫,即便穿得再妥当也难免湿了身,又是春日,寒气从身上湿了的衣服传到身体里,让人慢慢的身子都凉了起来,只是他现在却顾不得这些。
他到了都水清吏司,却只见一名主事在,郎中和员外郎都不见人影。
看到他,值班的主事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迎了上去,心里却在嘀咕,今日这么大的雨,这娇贵的宁王怎么会到这都水清吏司来了?
“下官见过宁王殿下,不知道殿下此时冒雨前来是……”
“怎么不见郎中和员外郎?”凤明阳沉声问。
主事忙道:“是这样的,因为今年雨水多,天气反常,几位大人担心会出事,所以这些天一直在外奔波。原本是看着昨日天气已经转晴,正准备着手修缮燕京地区的水利,可是谁知道今日又突降大雨……这会儿几位大人应该去外面查看了。”
他眉头一皱,“把记录燕京一带水利情况的案卷拿给本王看看。”
主事没敢多话转身去翻案卷了,不到一刻钟就抱着几本案卷走了出来,“殿下,这些就是这几年燕京附近水利情况的案卷了。”
凤明阳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就翻阅了起来,看的速度很快,一本很快就翻阅完了,扔到一边继续翻阅另外一本。用了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就把几本案卷都翻阅完了,眉头紧皱,眸色有些凝重。
从案卷上来看,燕京一带的水利有许多已经多年未曾修缮了。
燕京一带的气候向来是少雨干旱为主,若是遇上风调雨顺的年份也是雨水适量,很少会有像今年这样的情况出现,大量连续的下雨。所以这一带的水利工程很容易就被忽略了,不管是上面的人还是下面的官都很少想到去检查修缮,相当的不以为然。
如果一直这样的话倒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是如今,先是断断续续的下了这么久的雨,现在又突降大雨,这些水库大坝真的没有问题吗?
越是想凤明阳就越是放心不下,起身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宁王府他叫上天璇还有府中的一些护卫就动身往郊外去了。骑在马背上,风大雨大,几乎让他睁不开眼,耳边是哗啦啦的雨水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天璇跟在他后面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担忧。现在雨水这么大,王爷竟然还要骑着马出城,而且刚才王爷回府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也没有来得及换一身衣裳就急急忙忙的出门了。王爷这身子,若是冻着了的话怎么办?王爷为什么非要在这么大雨的时候出门啊,为什么不等雨水稍微小一点再出来,这样也不容易出问题啊。
凤明阳又何曾明白这个道理,这会儿他也是浑身发冷了起来,只是事急从权,他等不了,也不敢等。若是没事的话还好,但如果有事,再拖一拖就来不及了。
因为突来的大雨,街上的行人小摊档都没有了,行人躲在屋檐下避雨,大街上空荡荡的,几匹马飞奔而过,溅起了无数水花,隔着雨幕,两旁的行人都看不清楚马背上的人到底是谁。
凤明阳一路出了城门,到了水库附近便下了马,在雨中有些艰难的顺着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小路上,一路往上走,天璇紧紧的跟在他身后。既然走了两刻钟的时间才走到了水库边上。
这个水库是燕京一带最大的水库,修蓄的时间也相当的久远了。凤歧国建国之初这个水库便开始着手修建,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才终于建成,水库堤坝相当牢固,这么多年修缮的次数寥寥可数。
一方面是当年确实是用了十分精力,号召整个凤歧国的能工巧匠前来燕京,耗费了不知道多少财力物力人力才历时数十年才完工,自然是一件堪称完美的工程。二来燕京一带少雨,水库的用途主要也是疏导水患为主,蓄水为辅,压力不大,造成的影响自然也十分的小了。所以从来没有出现过大的问题。
可是现在……
站在水库堤坝上边上,凤明阳看着水库里的水位在短短的两个时辰里就上升了不少,已经快要超过警戒线了。风浪夹带着雨水倾泻而下,水面上也波浪四起,黑压压的天际,汹涌的波涛,冷冽的寒风,瓢盆大雨,无端的让人心里一阵不安。水库里随风而起的巨大的波浪似乎有随时会翻过堤坝狂扑而来的倾向。
天璇看到这画面也不由得眉头一皱,大声道:“王爷,水库的水位上升得十分的快,这堤坝似乎也许久不曾加固修缮了,照现在的雨势下去,堤坝会不会出问题啊?”
天璇问的正是凤明阳担心的。他在雨中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天璇你们几个留下来去通知库长,本王现在要回城进宫将此事禀报父皇,让父皇尽早定夺。”
这雨看着一时半会的也不会停,若是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可是这水库紧挨着燕京,若是水库除了问题,别说是附近的城镇了,就是燕京也躲不过这一劫。水库有一条水道直通城里,和护城河相连接,而护城河又连接了宫里数道河,若是水库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天璇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并没有试图阻拦,“王爷小心,不然王妃会担心的。”
凤明阳微微一愣,然后笑了笑,这才转身大步往回走了下去。而天璇几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之后才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去。
凤明阳进宫的时候凤朝阳恰好也在,看到他一身湿哒哒的进来,两人都吃了一惊。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全身都是水?虽然说你现在的身子已经大好,但是也不能这般大意糟蹋,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会让你母后忧心?”皇上微微皱着眉道。
凤朝阳看着他一身狼狈的样子,开着玩笑的道:“是啊,八弟,你不会是像个孩子一样去玩水了吧?”
凤明阳摇了摇头道:“父皇,儿臣方才去了一趟城郊外的水库,发现水库的水位已经上升了许多。而现在雨势较大,若是继续下去,水库多年不曾加固修缮,儿臣担心会出意外。所以才特意赶回来禀告,请父皇尽快命人去查看,以防万一。”
皇上神色一正。
凤朝阳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起来,“八弟,这水库乃是燕京一带最大的水库,当年还是先祖皇帝亲自主持修建的,异常的坚固牢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这次想必也是一样的,八弟是忧心太过了吧?”
“防患于未然总是不会错的。”凤明阳淡声道。
没事自然是好,可若是出了事,这个责任又有谁负责得起?
“父皇,水路连通护城河,而护城河又连通宫里数道河,若是水库真的出现问题,就不仅仅是燕京城会有水患,甚至连宫里也无法避免。还请父皇三思,尽快让人前往水库加固堤坝。”
皇上听了他的话面色渐渐的也凝重了起来。
他的话倒是道理,有些事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百姓的命尚且不说,若是连皇宫都被淹了,那岂不是成了整个天下人的笑话?燕京是凤歧国国都,万万不能出任何问题了,特别是内城以内的地方。
凤朝阳察觉到了皇上的神情,又看了眼凤明阳,眼眸里飞快的闪过了一道异样的光芒,往前一步说道:“父皇,既然八弟这样说了,不如就将此事交给八弟去负责吧。八弟已经先去了一趟水库查看,想来对水库的情况也十分的了解了,由八弟来负责此事再合适不过。”
凤明阳眉头一皱,“七哥,我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也毫无经验。这么重要的事不应该交给我,而是应该交给都水清吏司负责,这样才能更为妥当的处理此事。”
“八弟严重了。虽然说都水清吏司更为熟练,可是总要有个领导的人,就好比如咱们凤歧国有了父皇这样英明的帝皇才能更好的御领百官,统治百姓。眼下这事也是同样的道理,都水清吏司是都水清吏司,八弟是八弟,两者并不相冲,相反,八弟一向能力出众,若是有八弟在,这件事定会完美解决的。”
皇上面上神色有些松动,似乎在犹豫。
凤明阳冷冷的瞥了眼凤朝阳,道:“既然七哥这么说,我也不好再多推脱了。只是我一个人到底是不够的,不如这样吧,父皇,让七哥和我一起负责此事,七哥自小就受到法显大师的教导,法显大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七哥受他教导定也如同法显大师一样。若是让七哥和我一起,想来也一定可以增添许多助力,督促都水清吏司更好的处理解决此事,为父皇分忧,为燕京百姓造福。”
凤朝阳脸上闲散,漫不经心的笑容差点就维持不住。
就是知道这是烫手的山芋,所以他才想趁机推给凤明阳。
水库之事他早些日子便已经察觉,也发现了不妥。幕僚也曾经提醒过他,若是想要建功倒是可以利用此次的机会,只要将此事办妥,不管是在皇上面前还是在文武百官,甚至是燕京百姓面前都是一个极好的露脸的机会。既能建功劳,又能赢得名声,在朝廷上的声望也定会更上一层楼。
只是他却另有想法。
这件事若是平常领过来做确实是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只是现在却不见得。一来时间已经有些紧迫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便将此事接过来,最后怕不是功劳而是罪过了。二来今年天气有些反常,若是就此天晴倒也无碍,偏偏不是,师父曾经写信提醒过他,说今年是多雨的年份,稍不注意就会出现水灾。所以他断定接下来还是会有雨水。
果然,只不过是放晴了两天而已,今日就又突降大雨了。
水库岌岌可危,这个时候领了差事结果可想而知。
他原本也没有想着要把这件事推给凤明阳,倒不是他心善,只是凤明阳也不是蠢的,不是他想推给他就推得了的。可是方才他自己撞了上来,所以他才突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啊,他竟然还想拉自己下水?
皇上眉头一皱,锐利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着,眸色暗沉难测。
良久之后他才淡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依你所言吧!你们两兄弟齐心合力处理好此事,不要叫父皇失望了。明阳说的话也有道理,此事就交给朝阳你负责,明阳从旁协助!”
凤朝阳眼睛微微一睁,对上皇上满含深意的双眼之后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心里顿时一定,爽快的应道:“是,父皇,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凤朝阳爽快的应了下来,凤明阳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儿臣领命。”
两人离开皇上的宫殿,站在屋檐下望着漫天的雨幕,谁也没有说话。
半响之后凤明阳才道:“七哥,既然这件事父皇已经全权交给你负责了,那我接下来就一切听从七哥的安排了。方才急急忙忙的出宫,淋了一身的雨,我得先回去换身衣服了,不然给阿南看到她定会又说我不懂得照顾自己,糟蹋自己的身子。七哥想到解决的法子之后再派人到宁王府通知我一声吧。”
凤朝阳暗暗咬了咬牙,面上却笑着关心道:“八弟快回去暖暖身子吧,不然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弟妹可是会找我算账的。”
“我也正好要出宫回府,不如就一起走吧!”
凤明阳没有拒绝,两人举着油纸伞步入了漫天雨水中。快要走到宫门的时候却迎面碰上了准备出宫的阮伽南和阮若梨。
阮伽南一眼就注意到油纸伞下已经浑身湿透的凤明阳,她面色顿时一沉,黑着脸走了过去。
“你这是什么回事?你离开前我明明叮嘱过你了,你为什么还弄成这副样子?你是嫌自己最近身子太好了是吧,所以才迫不及待的糟蹋它!”她走近开口就是斥责。
凤明阳忙讨好的笑了笑,柔声道:“这是意外,你看看这雨多大啊,即便我撑着伞,穿着蓑衣也免不了被淋了个遍的。况且我稍前还骑着马冒雨出了一趟城,这样一来就更加不用说了。我正准备回府换身衣裳,暖和暖和呢,就在这里碰上你了。咱们赶紧回府!”
阮伽南眉头一皱,想起了在长春宫提到的水库的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咬牙道:“回去你若是着凉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话是这么说,但她却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因为突然大雨,又起了风,离开长春宫的时候皇后非要她披上披风,说是担心她着凉了。原先还觉得多此一举,现在倒是觉得幸好了。
她踮起脚尖用披风裹住了他,嘴里念叨道:“先这样吧,好歹能挡住一点寒冷。赶紧回府吧,回府之后我得让人熬一碗浓浓的姜汤给你喝才行,说不定还得让人生炭火……”
凤明阳微微低着头眼神专注眷恋的看着她,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即使隔着层层雨帘一张绝艳的脸庞也依然叫人看了心悸不已。那精致完美的五官,眉宇间的温柔,淡粉轻扬的唇瓣,黑漆深邃的双眼里盛满了柔情,荡漾开了一圈圈波澜,如同油纸伞上滴落的雨珠坠入了他眼里的深海一样,无一不勾人心弦,此时此刻更像是遥不可触及的九天仙人。
凤朝阳面色有些僵硬,眸色暗沉如墨,直直的盯着两人,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阮若梨轻轻的咬着唇站在凤朝阳身边,她身上原本美丽精美的衣裙早已经打湿了裙摆,黏在腿上,冰凉冰凉的,而且今日进宫,她为了好看,并没有穿得多厚,而是有些单薄,这会儿冷风加上雨水,让她更是冻得唇色发白。她不由得用手紧紧的环住了自己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阮伽南和凤明阳,准确点说是看着凤明阳。眼里不受控制的流露出了一丝丝异样的情愫。
她的注意力很快又放在了凤朝阳身上,只见他站着一动不动,神情有些阴沉的盯着前方的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她心里闪过了一丝失望。
人比人比死人,她知道他对她并没有什么情意,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都是他的侧妃,他后院唯一的一个女人,难道他不应该分点感情给自己吗?看看宁王对阮伽南,再看看他对自己,这巨大的差别让她心里的落差感更重了。
“殿下,咱们回去吧。”她垂了垂眸走近了两步轻声道。
可是凤朝阳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她以为是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又加大了音量说了一遍,他却还是如此。
她这才发现不妥,看了他一眼,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眸色不由得一闪,在长春宫里的怪异感觉又冒了出来。她握着伞柄的手一紧,咽了咽口水试探的道:“宁王殿下和姐姐的感情可真是让人羡慕。这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宁王殿下这样一心一意的男子了,姐姐也是好福气,嫁给了宁王,才有今日令人羡慕的感情。”
凤朝阳冷哼了一声,“你太看得起他了,换做是别的男人怕也是能做到的。一个病秧子,你姐姐嫁给他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对!”
阮若梨听到他的话心里顿时一沉,有些发凉,愣怔的看着正在帮凤明阳系披风系绳的阮伽南,“姐姐自小就在庄子上长大,燕京的人都说姐姐行为粗野,举止粗俗,没有教养,当不得宁王妃……”
她话还没有说完,凤朝阳就打断了她的话,“都是俗人,哪里看得到别人身上的美,本殿下倒是觉得她比燕京那些无趣的大家闺秀有趣多了。只是可惜,当初……”后半句带着一丝惋惜的话渐渐的低了下来,消散在了雨帘中,几不可闻。
可惜,阮若梨却是听了个清楚,字字句句清清楚楚,他语气里的惋惜之意,欣赏之意,甚至还有一丝遗憾!
是了,他两年前就已经回到燕京了,只是一直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而已。他是不是在想如果当初他回京之后没有躲起来,阮伽南就很有可能会嫁给他,他是不是这样想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阮若梨心里就像是被一团火烧了起来一样,疼痛,难受。
虽然她对凤朝阳并不能说什么情意,会选择这么一条路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躲避进宫。可是当她和他绑在一起之后她也是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和他好好过日子,把他当她的天,当她的神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他都对阮伽南有这样异样的情感?宁王是她的丈夫,喜欢她这无可厚非。
可是凤朝阳,凤朝阳才见过她几次啊,为什么,为什么就对她……阮伽南有什么好的,她有什么好的啊?样貌吗?性情吗?才情吗?这些她都不是最出挑的不是吗?她还是一个不顾礼教,大胆妄为的人,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人去喜欢,去在意的?
阮若梨紧紧的咬着唇,眼里闪着嫉恨怨毒的光芒。
阮伽南抢走了宁王,现在又想来抢走七殿下吗?这个不知廉耻,四处勾搭男人的贱人!都已经成亲这么久了,还当着自己丈夫的面勾引自己的夫兄,不要脸!
那边的阮伽南丝毫不知道阮若梨的心理活动,不过就算知道她大概也只是翻个白眼而已。她帮凤明阳系好披风之后牵着他的手就往宫门外走,想要尽快回府。不然也快点上马车,好歹马车上还能暖和点,或许再找找马车上还有能更换的衣服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她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就加快了不少。凤明阳自然乐得配合她,两人有意无意的将凤朝阳和阮若梨抛在了身后。
“殿下,我们也走吧。”阮若梨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气息窜入胸腔内,说不清楚是凉还是痛。
看不到阮伽南的人影了,凤朝阳才收回视线,淡淡的嗯了一声,径自抬步往前走了去,也不管身后的阮若梨是什么情况。
阮若梨咬了咬牙,没办法,不顾湿了大半的长裙,忙不迭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