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回头朝站在他们不远处的一名士兵比了一手势。那士兵马上从地上立起一杆六米多长旗杆的黄色旗子摇了三下,停了一会,又摇了三下,一连摇了三遍。
就见山坡下的穆英身后,也突然立起一面黄旗,同样的摇了三遍。
黑狼的两千兵马却依然没有动静,士兵们都躲在那道土丘之后,只顾休息。
“你们这是旗语?”
张良点头道:“是的,所以,我们在这里和在穆将军那里是一样的。黑,白,红,绿,黄五种色泽鲜艳的旗子,每种旗有五个不同的摇动的动作,便能准确表达出二十五个意思。预备,进攻,撤退,左右分进,中军突进,左右合拢,中军后退……基本上都能表达了。”
“我们的军队在这里是……埋伏?”
“当然是埋伏。”张良说道:“你不是要我们打出气势,让袁郡守感觉我们是帮了他大忙,甚至可能会主动让我们在广陵站住脚么?
所以,我们尽管先来了,但也不能暴露,得等到广陵城快要支持不住了,我们才现身。既要让袁郡守感觉到贼军的可怕,从而生出留下我们这支能压制贼军,又对他构不成威胁的军队的想法,还能让他们双方厮杀一阵,死伤一些贼军。
而且,我们的人都不是一起来的,有西来的,北来的,南来的。有穿板甲的,纸甲的,骑兵的,乱七八糟的,这会让袁郡守认我,我们都是东拼西凑,赶到这里,不期而遇。救下广陵城,也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打完后,救下广陵我们还要假意往西而去,做出欲要返回韩国故地的意思。等战打完后,我们还会派成一军,假扮成贼军在广陵附近转悠,为了抵抗贼军,都不用我们开口,袁郡守就会主动暗中联系我们。
当然,他不可能大摇大摆来跟我们谈,毕竟我们打的是韩国的旗号,与大秦来说,也和贼军差不多,但我们帮了他,又让他看到我们的战斗力,他还是很有可能派人秘密与我们联系,并迫切地邀请我们留下的。
到时,我们还要装做盛情难却,免为其难才留下来的样子。如此一来,袁郡守肯定会善待我们,甚至粮草物资,一应用度都会暗中给我们送上门来了,呵呵。”
“我就那么说了两句,你们就能领会,布下这么大的局?”
颜硕再一次被张良和穆英给震惊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若是敌人,可就太可怕了,幸好当初决择是对的,不然,就算自己有先进的技术装备,只怕也得在张良手下吃不少大亏,千古谋士,真不是白来的。
也难怪,他跑去帮刘季后,让项羽都吃大亏,把项羽气得一怒之下,不顾得罪天下人,直接杀了韩王。可能项羽也意识到了,这家伙太难对付了,放走了张良,自己亏大发了。
只是项羽太急脾气了些,杀了韩王孙韩成,直接绝了张良复国的最后一丝希望,反倒死心踏地辅佐刘季去了。
要是项羽不杀韩成,反以韩成为要挟,把张良逼回身边,以张良之才,和脾气,绝对不会和范增一样顶撞项羽,两人携手,刘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就在颜震惊的同时,广陵城方向,北城楼上也发现了贼军身影,从城楼上站起三个人,分别是郡守袁用,还有主管军事的郡尉刘攻,主管文书的郡丞尚江三人。颜硕他们透过树叶缝隙,能清楚地看到城楼上。
郡守袁用颜硕比较熟悉,但郡尉刘攻,似乎只是见过。刘攻是武职,此时一身黑甲,手提青铜长戟,膀大腰圆。因为距离有些远,颜硕看不清他面容。
不过听彭方说,刘攻有一蓬美须,直垂至胸,而且善使长戟,武技不凡,平时都是驻守在广陵城东三里外的军营,所以,颜硕没见过他也正常。
至于刘攻的美须,一里远的地方,他又身着黑甲,黑须落到黑甲之上,根本看不出来。
至于郡丞尚江,名义上是次郡守,但只要郡守在,郡丞就几乎主相当于郡守袁用的文书,更是一个大管家。
平常郡丞都是坐镇郡守府方案堂里,整理文件,计算钱粮,手下掌管着郡史,主簿,也是难得漏一次脸的人,颜硕送礼都只是派庞文去,自然也是没见过。
转眼间,那天边的黑线越来越清晰,已经隐约能看清人头。
“情报有些误差啊。”张良神色认真了一些:“来的不是万人,至少是一万五千人。”
张良回身做了两个手势,旗令兵马上做出反应,先后拿出两面旗子向山下发出了信号。
颜硕有点着急了:“也就是说凭空多出了五千人?”
张良沉稳地说道:“打仗的事,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都会有。而且返回情报的肯定是郡守的前沿哨所里的普通军士,也只能看出一个大约人数,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不用着急,我们能应付。”
“不用着急?那可是多了五千人,就算多了五千头猪要杀完都不容易,何况是多了五千贼军。”颜硕还是心里没底。
张良却是一点都不慌:“贼军是多了五千人,可我们也不是一个人去杀贼军的。只要战场上的利势控制在我们手中,阵脚不乱,我们也是上万人的,顶多,就是我们的人多挥两次刀剑而已。”
“就这么简单?”
“没什么复杂的,打战不是拼人多。要是那样的话,都不用打了,双方人往战场上一站,看一下人数就分胜负,那还有那么多兵法战策干什么?”
张良说道:“兵法,战策都是利用一切天时,地利,士气,敌人心里等一系列因素,从中找出关键点突破,化不利为有利,化小为大,或是化大为小,将有利变不利,并能准确把控这些因素得心应手,从容对敌的,那才是将才。
如果能从一场战势中得出下一场战该对何应对,如何进一步扩大战果,引着敌人一步一步迈进下一场,甚至三、四场战争,最终将敌人诱入死地,一举而尽全功,那才是帅才。”
“还能从一场战中,看到下一场,甚至三、四场战?”颜硕有些咂舌:“看来你们果然是有天赋,我是注定这方面彻底没戏的人。”
张良笑道:“少主不用知晓战场上的事,只要给我们提供物资保障,给我们指明方向,往哪里打就行。”
“也是,术业有专攻,分工分确,各司其职才是最佳团队组合。”颜硕也想通了,自己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料,这些事就该是专业人士来干。
“只是,贼军已经越来越近了,袁郡守他们怎么还没动静?”
张良看了一眼远处的贼军说道:“两军相距还有五、六里远呢,现在就准备,让广陵的兵站在那里傻等着?要是那样,那郡尉也太差了。
能为一郡的郡尉,自然也是懂些兵法,因功升任的,他怎么会不明白,战前准备很重要,但士气只在一瞬间激发,如果没有持续激发士气的因素,顶多两刻之后,就会滑落。”
“持续激发士气的因素?”
“嗯,比如说你面前还有敌人,举着刀剑朝你砍杀而来,你肯定不会松懈的。”
“哦,你的意思就是要等到敌人近了,才一鼓作气,冲上去直接砍杀。如果不是这样,有可能再而衰,三而竭,在士气上就吃亏了是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刚才说过,是人都怕死,要知道,许多兵法都是围绕着人性的这个弱点来设计的。
士气激发的那短暂的时间之内,士兵们是能做到舍生忘死的。但是这个时间不能长,一长了,士兵也是人,他们就会有各种想法了。
特别是如果让他们有时间想到,这一冲上去就可能死掉,家中父母该怎么办,娇妻子女又该怎么办?这些心思一起,士兵们心里就有了牵挂,有了牵挂就舍不得死,就会越来越胆怯,越来越不敢勇往直前了。”张良说道。
“所以,这鼓励激发士气,其实就是用各种华丽的借口,各种听起来大义凌然的说法,忽悠士兵,让他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冲上去了,感觉有点阴险啊。”
“兵者,诡道也。”张良说道:“你拿出来的《孙子兵法》第一篇上就讲得很清楚了。
这个诡,不仅是说对敌人诡,事实上,也包括对自己的士兵也要诡。都是需要忽悠的,蝼蚁尚且惜命,不忽悠谁会轻易冲上去卖命,没有哪一个人会傻到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就算真有,那也是极少数,所以,一定得忽悠。”
“呃……”颜硕听了,既然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所以,战争的惨忍,不仅仅是肉体需要面对敌人刀剑的寒光。还有心理承受能力,以及战后,士兵们或有番然醒悟的,那可就不仅流了血,还要流眼泪了,心里也会受伤了。”
“嗯,肯定会啊。”张良说道:“广陵的士兵,我们不清楚,但是我们现在不是每个军都设了政委了吗?他们就是干这些事的不是吗?所以,这种不良反应会大大降低。”
“是的,他们的职责不是要会打战,而是要会做思想工作。”颜硕不得不承认:“其实,或多或少也是忽悠人,平时要让士兵们知道为何而战,战后,要让士兵感觉到打得值,伤得值,甚至死得值。”
看到颜硕心情有些不太好,张良说道:“只要活在这世上,战争都是无法避免的,你也不要想得太复杂,反而把自己弄得心情不好。”
“我知道。”颜硕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不仅是人,海里的鱼为了一口食物,要战斗,丛林里的动物,为了活下去,也要战斗,甚至不起眼的蚂蚁,也无时无刻不在战斗着。
战争,某种意义上说,是推动人类发展的催化剂,如果都没有竞争,没有战争,那人类估计现在还住在山洞之中,只是一想到要死那么多人,我这心里一时总觉有点难以释怀。
所以,我们要做得更好,要让政委们对士兵说的话,尽可能实现。而不是完全的忽悠人,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士兵们,也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