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爷真的睡了。
他受了伤,仿佛是一头野兽,蜷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发出粗鲁的鼾声。
他的刀,也不见了。
一路走过来,他仿佛失去了很多东西,但那些都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人只需要一颗脑袋,一双手臂,就足以从天地,打到宇宙,从一个世界,打到另外一个世界。
他失去的只是浮夸外壳,真正的意义,却在沉淀。
邪从来自生,也从来自灭,他们从不会因为外界的力量而改变生命,也不会因为失去什么而痛苦,所以他们强大,所以他们不能被理解。
巨大的雷霆无法将他击败,帝器抨击也无可奈何,诸般拒绝不能让他气馁。
实际上,真正可以伤害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内心。
邪只相信偶然,拒绝一切必然。
在自由意志下,一切不确定,不可描述,是邪的最爱。
外面的龙妃忽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有了新的方向,但这里,兵帝之墓,怎么出去?
她在村里转了好久,跑到了边缘,依然无法找到出路。她只能回去,但看着熟睡的怪人,她却没有将他喊醒。
只是轻轻看着,她心里在想,像他这样一个人,邪魔外道,过去究竟经历了生命,有没有理想,是不是也和所有修士一样,希望成就帝道,屹立星空?
他想不想变回一个正常人?
龙妃想得入神,眼角不自觉看到了那个裤兜,奇怪的裤兜。
里面究竟是什么?
她想伸手进去,弄个明白,但这又像是小偷的行径,一个仙女,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但好奇,是一个填不满的空洞,越想,这个空洞便会越来越大,大到可以吞噬人的理智,摧毁一切防线,直到将整个人吞掉。
她刚刚伸手进去,他就翻了一个身……
这样一个宁静的村落,稻田,溪水,远山,青云……只有两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离天最近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魔不见,帝不闻,发生任何事情都是正常的。
因为这一切都是可以被遗忘的。
没有见证,便不会有羁绊,没有隔阂,便不会有逾越。
最丑恶的邪与最苍老的仙结合,还有最完全念识的交感,这不是注定的,而是偶然之上的偶然!
当龙妃在他混乱的念识之中,发现一些真实的东西之后,她已经来不及后悔。
他虚弱的邪气,暴露了他的真实。
这个人,是堕落的仙道大劫,他生命之中铭刻着一个不可磨灭的名字。
风!
他真实的自己已经被邪恶掩盖,他迷失了,浑浑噩噩,可以是邪仙,也能是妖魔,亦或曹大爷。因为,一个声音在他的精神世界不断重复:永远不会被原谅。除了自己,他可以是任何人。
这是一个永恒诅咒,将他永困邪恶深渊,没有人能将他拉出来,除非那个人原谅他。这让他忘了敌人,忘了爱人,忘了自己要走的路,在这个世界如同野鬼般,飘荡……
原来在这幅丑恶的躯壳之下,是一个如此沉重的生命,终日饱受着内心愧疚的折磨。
若不是他生命异常顽强,恐怕早已彻底邪化,化作邪君临世,灭度世界,令邪道主宰苍生万物。
龙妃在心疼,她情愿没有看到这样的真实。
她知道,总有一天,会失去他,无论是他将来改邪归正,还是彻底堕落。
“乖乖,你怎么哭了?”
“我知道你的名字了。”
他皱眉,道:“但我讨厌这个名字,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但那就是你的名字,我知道了,我就会一直叫,一直叫……直到……”龙妃喊道,却又戛然止声。
他一看,有些深深不解,但还是点头:“随便吧,本大爷天不怕地不怕,难道还怕一个名字不成!”
“风!”龙妃突然喊道。
风一听,目光以看得见的速度变幻,是邪气在作祟,张口却应不出来,心头一阵剧烈的痛楚,沿着血脉,传遍全身。
他发出沉重的呼吸,满头大汗,一口獠牙咬得死死的,身上的伤口开始溢出血液,仿佛受到了致命一击。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什么名字,令本大爷如此难受!”风抱头嘶吼,痛苦不堪。
龙妃急忙轻轻抱着他,安慰道:“好了,好了,忘了这个名字,什么都不是,忘了吧。”
很久之后,风才平复下来,但他已经知道,有一些东西,会要了自己的命,自己并不是无懈可击的了。
而身边的这个女人,知道自己的弱点,她一定发现了什么,是不是该将她……
这是他一个随意的想法,充满了邪意,尤其是当邪受到真实的威胁之时,他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但他没有下手,并不是因为怜惜,也不是感情,而是一个人,总是有些孤独。
两人枕藉一处,各有所想,画面看起来温馨而美好。此刻若有夕阳西下,倦鸟归林,炊烟升起,便像极了爱情。
但这个世界没有夕阳,离天最近的地方更不会有飞鸟,也没有人燃起炊烟。
只有坟墓,在孤独中守护。
爱情,就算有,也只在那一刹间,如烟花般,一闪而逝。
这是修士不该有的东西,修行越久,修为越深,越远离生养的地方,靠近那些深邃的法则,靠近陌生,一路上,会不可避免地遗失很多东西,也就越淡漠,越无情。
生命,感情越多,越靠近凡人,短短数十载的寿命,就算人道有成,但能达到的高度,可想而知。
也许在某个时刻,爱过恨过,但当千年万年之后,一切变迁,如梦幻泡影,再看自己身边,唯有大道在前,永无止境,值得追寻,为之不懈奋斗。
在这强者为尊的修炼世界,没有人可以屹立巅峰却保持完整,宇宙的伟大平衡,早已左右着一切。
平衡之下,便是没有什么可以永恒,无论是爱恨,还是辉煌,亦或巅峰,衰败。
离天最近的地方,生命会知道更多的真相,但这并不会让人快乐,真相往往是残酷的。
“你以后会不会杀我?”龙妃突然倦倦地问道。
“不会!”风又是随口一说,没有人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包括他自己。
“对了,送你一样东西。”
风说完,从衣物堆里面翻出来一双红色绣花鞋,那一对蚕宝宝,吐丝纳鞋,栩栩如生。
龙妃不知道他这东西哪里来的,穿在脚上,刚刚好,只是那鲜艳的色彩和自己那有些干瘪是皮肤,很不相配。
“奇了,刚好!”风愣愣道。
龙妃轻轻一笑,这不是刚刚好,而是因为这是一件法器,无论多大多小的脚,穿进去,永远刚刚好。
那两只蚕宝宝也是活物,左右了一段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