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做通冥官还是有好处的,离言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耗。
千魅喜欢花,冥界却没有花。
黄泉中唯一的风景,只有那一片片的曼珠沙华。
千魅每天都会偷空去摘几支回来,养在文案旁,满室都是曼珠沙华那奇异的幽香。
“听说,喝了孟婆汤的鬼魂,只要闻了曼珠沙华的香味,就会记起前世的记忆,”千魅手指沾着清水,弹到花瓣上,细长的花瓣沾了水越发鲜艳了。
离言支着下巴看着她,眉眼都带着笑意。
“你还记得前世的事吗?”千魅的长发挽起,几缕头发垂在脸侧,她的头上别了一朵开的正艳的曼珠沙华,与一身红衣遥相呼应。
一颦一笑间,柔和中又有着一丝妩媚。
她微微一笑,落在离言的眼中,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记得,”他的神色愈发温柔:“我有很多故事,你想听吗?我可以给你讲。”
“要听,”千魅在他旁边坐下,身旁的茶盏冒着氤氲的热气。
“故事很长,你会听烦的。”离言有心逗她。
“不会,”千魅支着下巴:“在冥界,没有人愿意给我讲故事的。”她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愁绪,失落而又坦然,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
离言骨节分明的手指敲着桌子,似乎是在很认真的思考着什么:“你,想听什么?”
“从头开始讲吧,一点也不要落下,”千魅认真的看着他:“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
离言是个孤儿,无父无母。
很小的时候,家乡遭遇战乱,死了一片人,还不到十岁的离言跟着一群乡亲背井离乡,四处讨生活。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个大都城,都城很繁华,比他们的乡下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离言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都城,在他眼里,天上的神殿也不过如此了吧?
都城在搭着简易的棚子,四处都是狼藉,仅仅一门之隔,却仿佛是人间与地狱两个世界。
城外有一位老将军,带着军队保护着都城,同时也为了防止灾民暴动。
将军年过花甲,心地仁慈,年轻时候的将军一把砍刀大杀四方。
然而年龄上去了,心也渐渐地软了下来。
灾民中有不少孩子,渐渐的跟将军混熟了。
将军经常带些糖果点心,坐在树下和孩子们一起吃,孩子们围着将军团团坐着,吃着点心,听着故事,叫他白胡子爷爷。
离言总是缩在角落里,不争不抢,安静的听故事,盯着将军的眼睛亮闪闪的。
久而久之,将军注意到了这个孩子。
“孩子,”将军又一次给孩子们讲完了故事,打发孩子们去旁边玩,自己坐到了离言旁边:“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啊?”
离言盯着他腰间的长剑,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李岩。”
将军拿出点心来给他吃,李岩脏兮兮的手在身上使劲擦了擦,捏了一块小口的吃着。
“将军,”离言吃完点心,一双眼睛紧盯着将军的脸。
将军面容威严,却丝毫没有吓到面前的小孩子。
“我想参军。”
将军严肃起来,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孩,心里吃不准他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为什么?”
“杀狼!”李岩的眼中冒着火,咬牙切齿中带着哽咽。
“杀狼!”将军被他的眼神震撼到了。
“我的家乡,被烧光了,家里人都死了,”李岩恶狠狠的抹了把眼睛,眼里蓄着泪水,却咬着牙不让它流出来。
“娘说,那些都是狼,是豺狼,要打死的。”
“好,”将军露着胡子:“你想好了,想好了,我就带你走。”
“我想好了,”李岩点头。
“好!很好!”将军一连说了好几个好,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伸手挡住了他的脸:“我知道你心里有火,家里遭了祸,心里不好受,哭一场吧,跟我走了之后,你就不能再掉眼泪了。”
2
李岩抱着他的手哭了一场,听的人肝肠寸断。
哭了不知道多久,将军极有耐心的用手挡着他的脸,一动不动。
哭完了,李岩一擦眼睛,睫毛上还带着晶莹的泪珠,脏兮兮的衣袖在带着灰的脸上一擦,擦的脸花的像只猫。
“哭完了?”将军威严的看着他:“我告诉你,如果你考虑好了要跟我走,就要彻底的忘记过去。”
离言安静的听着,眼神中满是坚定。
将军十分满意:“从今天起,你就不叫李岩了,就叫……离言!”
“好,离言记住了!”
……
将军戎马一生,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女子,然而女子没有等到将军回来。
将军再没有爱上过别人,孑然一身。
将军的府邸很大,却没有几个人,年轻时收了几个徒弟,现在也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将。
离言进了将军府,成了将军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也成了将军府的小公子。
外界慢慢的传了出来,有说小公子是将军私生子的,有说将军原配夫人在乡下生了个儿子,现在这个小公子其实是将军的孙子。
将军一句不承认也不否认,随着外界去猜,只管自己宠着这个宝贝徒弟。
徒弟很聪慧,将军教一招就学一招,闲暇时就研究招式的破解,没几年,居然也能简单的跟将军对上几招了。
将军老了,慢慢也开始向往着安逸了,然而现在国家危亡,内忧外患,将军没有办法撒手不管。
离言渐渐长大了,成人礼过后,将军送了他一柄弯刀。
刀是黑色的,刀柄润和,刀刃闪着寒光。
离言兴奋了一整天。
夜里,将军一番深思熟虑,将离言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将军穿着便衣,脱了铠甲,将军的面上浮现出疲惫与老态。
“离言啊,”将军闭着眼睛:“你也跟了我不少时间了……”
“师父要赶我走吗?”离言单膝跪地,从小养成的沉默性格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当然不是,为师老了,也该卸甲归田了,颐养天年了,你小时候的话你还记得吗?为什么要跟着我。”
“记得,”离言咬字清晰,语气沉稳,不像小时候,带着激荡的愤恨。
“为什么?”
“杀狼!”
“我明天会向圣上递折子,自请卸甲,你,来接替我的位置吧。”
“不!”离言拒绝的干脆利落:“师父,我想从一个小兵做起。”
将军愣了一瞬,却是欣慰的点头。
第二天,将军辞去了朝中职务,遣散了家仆家奴。
将军一生清廉,总共没有多少家财,变卖了所有家财,散了一部分给灾民,如今战况吃紧,就连都城中都是一群一群的灾民。
将军背着包袱从城中走过,到处都是一片死气沉沉。
离言送走了将军,最后给将军叩了头。
养育之恩何以为报?
唯有以性命未报。